「雨快來了。」佟磊望了天際一眼。
是的,雨快來了。雨一下,勢必會沖散刺客的足跡及氣味;雨一下,他的部屬就少了一分救人的勝算,他的主人是這麼提醒他的。心念速轉,陸皓不由更是佩服他的主人,即使他的憤怒和焦灼交雜,多年訓練出來的冷靜自律卻依舊存在,一點也不亂陣腳。
經佟磊一提醒,陸皓連忙掏出隨身的訊管煙火,迅速引燃——他得在第一時間里通知部屬們必須加快搜尋的速度。
風颯颯地撲向佟磊的臉,他的心又回到豆大雨下的天幕。
怎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不過離開她幾個時辰。
送回練舞雩後,他又接見了連鎖布莊派來的總帳房,這一耽擱,再尋至主屋,心兒就不見了。
發現她失蹤的瞬間,他的心就如同失去平衡的秤砣,一半懸在心中,憂心如焚兼氣急敗壞;另一半墜在心底,想遍她可能遭遇的悲慘情景。他生怕她有任何閃失……可是,他也無法排除她是自願與刺客同行而逃。
不,不!他不應該懷疑她的,當他已做好所有準備,相信她不是古素靚的時候——
他對古素靚是完全不摻男女私情的感覺,從他一開始知道她的存在,他們之間橫亙的就是恩怨糾葛。他為了鏟平福王余黨,不得不將她收在身邊,而為了獲得她更進一步的信任,他不惜娶她為偏房,凡此種種,都是以大局為出發點。
但心兒不同,雖然她和古素靚有同樣的身材,同樣的臉孔,個性卻大相徑庭。她俏皮、活潑、膽大包天,率直無邪,包括他聞所未聞的理論和淘氣行徑,甚至偶爾不經意展露的文采風流,都深深打動他的心。
他發現,他愛她。今生,他初嘗情愛滋味,卻在來不及明白的情況下就失去了……
哦,不!他絕不允許自己這般輕易承認失去,他不能失去她。
他終于知道,他半生倥傯戎馬,卻不對任何女人動心,並非心有殘疾。
心不動,只緣她們都不是他生命中等候的女子,他飄蕩浮沉的靈魂注定系在這來自未來時空,名叫心兒的女子身上,是的。
是的……
陸皓眼見主人想得出神,又見烏雲蓋天,朔風一陣大過一陣,他不禁輕咳出聲。
「王爺,屬下已經送出了通知,這會兒,咱們只要到滴翠峽渡口候著就成了。」
佟磊由「踏雪無痕」不耐的嘶鳴及扒土的動作中,感覺到大雨即將來到。
他沒時間再蘑菇下去。
「你到渡口去候著,記住,不準任何人接近那渡口。」他下了決定。
「是。」陸皓肅然點頭,欲領命而去時,又關心地問︰「屬下斗膽,王爺,您是否也一起前往渡口?」佟磊那深沉難看的臉色,令他擔心。
瞄了他一眼,佟磊沉聲道︰「上山。」
「不行!王爺,太危險了!三十六騎全不在您身邊,屬下不能讓您只身涉險!」他大驚失色。
「我的決定需要你同意?」佟磊怒眉一挑,氣勢懾人。
陸皓也犯了牛脾氣,他是粗人沒錯,可是主子的安危勝過一切。「不敢,王爺如果打算上山,屬下一定陪伴前往。」
「我已經不是出身高貴的皇位子儲貝勒爺,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凡夫,沒有不可以的事!」他雖這麼說,但令出如山的語氣依然成嚴。
「王爺!」
佟磊嘆了口氣。「你放心,雖然休息了許多年,我可沒把功夫擱下。」
半生肝膽相照的弟兄,雖名為主僕,感情之深又豈能以形式來論?他知道陸皓對他心存掛念,但他心中掛念的卻是另一個闖入他心扉的人兒啊!
「可是王爺……」他還想試圖說服佟磊,但懸而未決的半秒鐘里卻被他一記凌厲的眼神震懾,只得將剩下的話咽回肚子。
斷然吆喝,佟磊雙腿並夾,極有靈性的「踏雪無痕」鬃毛飄動,蹄立嘶鳴,繼而奔馳在狹隘的山間幽徑上。
至少他得在大雨真正到來之前趕到山麓與三十六飛騎會合踫面,即使要他鏟平這座山找回心兒,他也在所不辭!
第七章
受困于這場突如其來的驟雨,加以通宵達旦的目不轉楮,不止蘇映心的體力負荷達到上限,連冷逍遙也不樂觀。
他帶箭的傷口,因箭簇深入肌理,又受暴雨交加淋濕,單純的箭傷感染細菌而發起高燒了,勉強支撐到尋獲的棲身洞穴,已然進入昏迷狀態。
蘇映心沒敢停下來避雨休息。這場綿綿無盡的大雨看來會有一陣子好下,她不能待在這里等雨停,得趁著意志力還能撐住身軀之前找一些聊以止饑的食物,有了食物,至少可以保住冷逍遙逐漸流失的生命力。
她在無情的大雨中漫天尋找——山葡萄、青橄欖。紅石榴……被些,已經盡她所能。
回到洞窟,她立即感受到火光散發出的暖意,拖著完全失去感覺的四肢,總算把自己帶到溫暖的火堆旁。
「你回來了……」一對黑豹似的眼眸,熠熠生輝地直視渾身濕答答的蘇映心。
來不及抹掉滿臉雨水,她放下裙兜中的果實。如果不是身處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她會調侃自己終于發現穿著古代襦裙的好處——在于可以拿來充當容器,只可惜她忙著檢視冷逍遙。「你醒來了,還好……」她吁了一大口氣,多怕他萬一一覺不醒……
他瞥了一眼火堆旁散置的果實,男性的臉遽然涌起陰晴不定的烏雲,他語氣憤怒地開口︰「你冒著大雨就為了這些填不飽肚子的東西?萬一你也跟著病倒,該死!你別奢想我會反過來照料你的。」
她盈盈一笑,不在意他的威脅。「我本來打算找一些草藥來治你的箭傷,可惜雨勢太大,我又不敢走遠,等天一亮,我立刻去找,今天你一定要忍一忍,喏,吃些東西補充體力吧!這樣細菌才不會掏空你的抵抗力。」她擦淨一顆石榴,遞到冷逍遙面前。
拿著怪異的眼神,冷逍遙定定看她。
她實在擔心他的傷。傷口四周的肌肉均已泛白,那是細胞組織壞死的顏色,她不曉得他還能撐多久?
他不得不承認,當他醒過來的那一剎那,他是悔恨交加的。被拋棄的滋味……教人難以忍受。如果不是看她面無血色,手捧物事地狼狽而回,他發誓,在今天之後他會找遍海角天涯,直到擰斷地的脖子為止。
他撇撇嘴,不肯承認自己已軟的心,命令地說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蒼白得像只鬼,快到火堆旁把自己弄干,省得我看了礙眼!」
他口氣雖差,卻听得出是善意的。
蘇映心把石榴塞進他手中,漫不經心答道︰「好啦,我的身體好得很。」這是實話,她從小到大少有病痛,健康得叫人嫉妒。
雖然如此,冷逍遙卻仍嘶扯著喉嚨喊道︰「叫你去就去,哪來這許多廢話!」
這個人根本就不知好歹!她鼓足腮幫子,對地扮了個超級大鬼瞼,才挪到火堆旁。
說不冷還真是騙人,她一蹲下,立刻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手忙腳亂擰吧濕淋淋的裙擺、衣襟,這才明白如果不趕快弄干自己,也許真會倒在這人煙罕至的深山里。
洞窟內很靜,除去偶爾雷般的落雨聲和木柴燃燒作響聲,只見冷逍遙悶悶盯著蘇映心的背影瞧。
她忙著用十根手指梳開濕透糾結的長發,渾然不覺背後投注的眼光。
「你相不相信?方才我醒來時,差些以為自已被拋棄了。」一抹殺手不該有的羞澀浮上他剛硬的眉睫,和援了他冷硬的臉部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