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已經好久不曾安適地睡過一覺了,總是被劇烈的咳嗽折磨著,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著嘴久久不能移動。不會的!大娘只是睡著了,她只是睡著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斷在心里吶喊,仍無法抹去越來越強烈的不祥感覺。
她深呼吸,愕然發覺自己臉上竟倘滿淚水,一顆心疼痛莫名,令她記起那一天,大娘告訴她母親已為老天爺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當時她年幼無知,沒有了娘僅覺得寂寞,尚不懂哀傷為何,而大娘就猶如她第二個母親,這多年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會死,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開始啜泣,恐懼逐步佔據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走向大娘,只是以顫抖的聲音喊著大娘,然而大娘沒有任何響應,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于,上官蔻心由抽泣變成嚎陶大哭,由站著哭變成蹲著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把兩只袖子都浸濕了,就是不願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這麼久,聲音這麼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難道——難道她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淚水滾落得更多更快,壓抑不住的哀傷正待潰堤而出,門忽然啪的一聲被推開,將她已升至喉嚨的哭聲給逼了回去。
「吵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轉頭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門外,正是大娘和她稱之為「公子」的人,而她就猶如見了離散數年的親人一般,站起來朝門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來。
駱昔浪慣于獨處,他不記得這輩子有誰曾以這種表情、這種姿勢奔向他,是以當他看見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識就想一掌擊退她,然而卻莫名地遲疑了下,讓上官蔻心沖入他懷里,沾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這家伙在做什麼?駱昔浪不動如山,挑眉看了看懷里那顆頭顱。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頭說,駱昔浪見了不由心里一震!
粉女敕嫣紅的雙頰,被淚水洗滌過的清靈眸子,他撿回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但怎麼竟漂亮得像個姑娘?
駱昔浪撇過頭推開上官蔻心,徑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頭道︰
「挖個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听了一愣,半晌後傻了似地癱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上官蔻心實時回過神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鮑子要上哪兒去啊?大娘她——」
「我說過,挖個洞把她埋了。」
「就這樣?」
「嫌麻煩?那就丟到外頭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著淚水嚷道︰「大娘怎麼說也照顧了公子這麼多年,現在她過世了,你卻要我隨隨便便挖個洞將她埋了?!還說可以將尸首扔到外頭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說,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駱昔浪聞言,揚起嘴角。
「情是什麼?我不懂。」他說。
「大娘死了啊!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則,何需難過?」
「至親的人去世,難過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個姑娘家哭哭啼啼?」駱昔浪淡漠地看著她,眼底明顯寫著譏嘲。
她就是姑娘家啊!哭有什麼不對?上官蔻心很想這麼告訴他,但又記起大娘的一再叮嚀。只得擦去淚水佯裝堅強。
「有時候哭泣並不是怯儒。」她說,
「難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難過?」駱昔浪反問。
上官蔻心盯著他瞧,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對不對?」
「人都已經死了,在不在乎又如何?」駱昔浪看了床榻一眼,問道︰「怎麼樣?是要挖個洞埋了?還是扔到外頭喂狼?」
「我自會好好安葬大娘。用不著你操心!」上官蔻心忿忿地撇過頭去。
「那很好。」駱昔浪朝大門走去。
「然後我會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去。」她故意說給他听。
「家?」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頭挑眉看向她。
上官蔻心點頭。
「大娘一直渴望能和兒孫共享天倫,我一定要完成她這個心願。」她堅決地說。
「人都死了。還能享什麼天倫?」
「至少要那兩對不孝的兒子媳婦每天到大娘神位前上香懺悔啊!」
「那麼就請便。」駱昔浪繼續朝外走,上官蔻心忙大聲喊住他。
「公子!鮑子!」她起身跑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問︰「你不跟我一道去嗎?」她問。
「我為什麼要去?」駱昔浪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不喜歡接觸到那雙眸子時心里產生的異樣感覺。
「你不去?那怎麼行!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上官蔻心焦慮地說。
駱昔浪又看了她一眼,舉步繼績往外走,上官蔻心則是死命地扯住他。
「求求你!鮑子,就算是你替大娘做的最後一件事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她要求著。
「我不必為一個死人做任何事。」駱昔浪冷冷道。
「她活著的時候你也沒有替她做過什麼啊!」
「既然活著,有什麼事不會自己做嗎?」
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上官蔻心秀致的五官因為氣憤全皺在一塊了。
「公子!你——」
「不用再說了,這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駱昔浪說著,不再看上官蔻心一眼,便毅然走出木屋。
就在沈秋雲的墓旁,上官蔻心一邊生著悶氣一邊挖著雪,不敢相信公子真的是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這十多年來大娘一直刻意避免讓她接近公子,並不斷灌輸她「公子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觀念,但這些都無法根植在她腦中,也許是她幾乎不曾和公子接觸,無從領略他的奸或壤吧!
然而這些許的保留到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她親身體驗了他的冷酷無情。越來越相信大娘所言不假。大娘久病,他非但不聞不問,如今人死了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最過分的是他連大娘落葉歸根的遺願都不肯成全,虧大娘還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為他忙里忙外打點三餐,真是大不值得了。
上官蔻心申吟一聲跌坐在雪地里;使勁挖了半天,手腳都發軟了,卻只有那麼點成果,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得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大娘入土為安呢?
她沮喪地嘆氣,為未來的事憂心忡忡。但仔細想想,她連眼前的事都無法處理,擔憂遙遠的未來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後事,然而就算她能一個人挖好墳將大娘安葬。也絕不可能獨自走出遼闊的冰雪原將大娘的牌位送回。雖說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蹤跡所及也不過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塊地方,東西南北都難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無際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要地想辦法離開這里,離開公子,但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啊!
她又嘆息,站起來繼續在雪地里挖掘,腦中閃過各種離開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個都以淒慘的結局收場,令她不得不頹然放棄。
沒有他就不行嗎?她一直想著。
最後,雖然不甘心,上官蔻心還是擱下鋤頭朝駱昔浪的木屋走去,她決定壓下憤怒,再一次請求他為過世的大娘盡一點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