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城門,早有人牽著兩匹駿馬恭恭敬敬的等著。
「叢爺,一路小心。」那下人把馬牽上前來。
「嗯。你晌午再上驛站牽回去。」
「是。」
「上馬吧。」他對溫喜綾招呼一聲。
「哎?不走路呀?」
「直接去碼頭,今晚我們就在船上過夜了,你知道吧?」
「哎?不睡客棧啊?」
睡客棧太花時間。他真想這麼回她。早早把這瘟神送走,早早輕松。
心里想得刻薄,但他硬是忍下了,反而語氣和緩的問她︰「你跟方昔安來揚州時都下船睡啊?」
「他說船上難以入眠,我隨便啦!睡通鋪當然比擠在小船上舒服。」
「你睡通鋪?」他不可思議的問。
她低頭忙著開箱子,沒答話,專心清點自己攜帶的食物。
想像她窩在一堆男男女女中間呼呼大睡的模樣,叢杰突然心情不佳起來,直怪方昔安,還說喜歡人家勒!明知她是沒出閣的姑娘,還這麼胡來!
但,話又說回來,從頭到腳,她哪里像個姑娘了?他犯糊涂在不高興什麼!切!
「沒。」
「……」
「其實睡通鋪比較不花錢,不過方昔安偏要多事訂房。」她拿出蜜餞塞進嘴里,蓋緊箱子,跳上馬後才回答他的話。
又不花你的銀子。叢杰瞪她一眼,再細想,又覺得她還算有良知,想替方昔安省些錢。
「方昔安不在乎那些錢的。」
「我在乎啊!這中間的差額夠買好多好吃的喲。」
老天明察,踏上旅途第一天,還沒到晌午呢,他額頭上的青筋已是隱隱浮動,繃得他頭痛。這死丫頭!滿腦子吃吃吃!她上輩子是不是豬啊?
也怪他犯賤,總忍不住要問。一到碼頭,他又開口了。
「我們要在船上過夜,你知道吧?」
「哎你講過了呀!」
他當然知道他講過了,也實在不記得自己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這段時間不算短喔。」
溫喜綾瞪了他一眼,似乎嫌他嗦。「我自己會找事做。」
「河上一片小茫茫,你能找啥事做?」他冷哼一聲。
「再無聊也不求你跟我說話。」
叢杰一挑眉,把馬匹處理好,等在碼頭上的船家已經殷勤的上前來。
「客倌搭船呀?哎呀,這不是叢爺嗎!」
「嗯,我往南邊去。」
「官衙的小扮兒早就交代,不過這趟路可遠,叢爺打算先轉渡口?」
「我想包你這條船直下一個碼頭。」
「那得隔夜了。」那中年船東突然面有難色。「不瞞叢爺,這片水域入夜後很不平靜,我即使很想接您這趟生意,但也要顧自己的腦袋。」
「怎麼沒听說?」他皺起眉。
「哎,那群水賊可凶了,在這兒鬧了有大半年。他們佔領的那片地方是三不管地帶,任誰遇上了他們,只能算倒霉,我最多送叢爺到揚州渡口,這麼著對您們也安全些。」
「水賊?」叢杰表情認真,頭一回听到這樣的事。「我多付你一些錢,不會虧待你的。」
「可……」考慮了一會兒,船家看了看叢杰壯碩的體格,照理說,以叢杰在揚州的聲威,他當然放心,但傳言那群水賊為數不少,真要遇上了,叢杰能對付得了那些人嗎?
「放心,有事我擔下了。」叢杰說完,把一枚沉甸甸的銀子丟給船家。
有他的保證,船家不再有異議,解開繩子,收拾東西便出發了。
溫喜綾向船家借來釣竿,在船尾自得其樂的釣起魚來,她在翠湖長大,對于湖邊許多事物耳熟能詳,一路上更與倚水為生的船家相談甚歡。
原本還怕她耐不住無聊會鬧脾氣的叢杰反而接不上話,被晾在一旁不知要做什麼才好。
乎緩的水流、層層疊疊相似的山景、成群飛掠的鳥與偶爾躍出水面的大魚,寬闊的江面極盡遠望,除了水仍是水山系艘同他們一般載客的小船前前後後航行著,此外再無其它,叢杰瞧得悶了,干脆進艙睡覺。
這一覺醒來已是晚上,四周視線一片昏暗,溫度也降了,狹小的船艙,叢杰遠處伸展,以致全身酸痛,出了艙還差點撞上溫喜綾。
她手上拿著一串烤魚,應該是聊到有趣的事,與船家笑得暢快。
「大蟲大蟲吃魚喲!」
平日任她怎麼亂喊都無妨的,但此時此刻,那兩個字卻讓他無端冒火。
怎麼說他在船東的眼里也算個「爺兒」,被她這樣毫無禮貌的喊成大蟲,他顏面何在?
「我有名有姓。」他沒好氣的說。
她沒理他的抗議,遞了串魚過來。
「多烤的,你吃不吃?」
「多的才給我!」他冷哼,接過來咬了一口。
「可不是?當然得是我吃不下才給你啊。」她說理直氣壯。
「吃飽了!我要休息了喔,大蟲你別吵我。」
他咬著那串魚,無言的坐了下來。
白日里還能偶爾見到同他們一般的小客舟,此刻卻都不見了,整片水域像是覆上團黑厚毯子,又像油墨一般的濃稠,天空不見同顆星子,系在他頭上的一點漁火,便是這世上僅存的一眯光亮了。
「叢爺兒打哪兒結識小扮兒這號人物,可真有意思。」船家把小船固定方向,打亮火石點起燈籠。
「我在這兒河上載客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上烤魚給我吃的客人。」
魚肉在嘴里梗著一會兒才吞下去,叢杰突然無言。
「你說水賊猖獗的地方到了嗎?」
「就快要通過了。」船家松下一口氣。
「這一段水流緩,得花點時間。只要過前面那座山,就安全了。托叢爺的福,我們運氣好,沒遇上他們。」
「嗯。」叢杰走去船尾翹首看著遠處,難免有些失望。他其實還滿想會會傳言中的水上惡盜。
夜色更深,兩側山谷間不時刮來颼颼冷風,呼呼作響,就著燈火往上看,實在看不出山上那些猙獰的黑影究是參天巨樹還是奇石盤柱,蟲聲野獸呼嘯不時交錯,叢杰細看了一會,覺得並無異狀,才又合眼休息。
直到那個細碎聲音忽地響起,他警戒的睜開眼。
聲音似有若無,忽輕忽重,叢杰起身側耳細听,風聲、水聲、蟲聲,還有分辨不出是狼還是猿猴的嗥叫,但這些都不及那個細碎聲音來得如影隨形。
船東倚著舵打盹,叢杰訝異這詭異的聲音居然沒有驚擾到他。
叢杰起身,舟下江水深不見底,眼前不清的視線,加上這讓人靜不下心的怪聲音不知打哪兒來,要真有強盜來襲,他根本沒有籌碼可以與之對抗。
而那個男人婆在船艙里幾個時辰了,不知她是否睡得安穩?
叢杰探頭進船艙,看到溫喜綾,半晌無法言語。
臉色卻是越來越鐵青。
「媽的!」他冒出一句詛咒。
這男人婆!站無站相,坐沒坐姿,出口成髒,嗜吃如命,胃大如牛,暴躁沖動,竟連打呼聲都能嚇死人!
把這些形容在一個女人身上是很殘忍的,可這真的不能怪他,他一介粗俗,文采不好,根本想不出更貼切的詞。
如果時光倒流十年,依他當年強烈的好奇心及沖動的性格,肯定會剝光她的衣服——驗明正身。
因為,哪有女人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說,根本沒有女人是這個樣子的。就他的記憶所及,曾栽在他手里的一名女盜匪,雖是虎背熊腰,但就逮時臉上仍有一抹胭脂,哪像這個溫喜綾?
一樣東西重擊她頭上,好夢正酣的溫喜綾睜開眼。
「哪個王八羔子打我?」揉著額頭,她怒吼。
船家被她的叫罵聲給嚇醒,擠進來視察情況。
「沒事,忙你的。」叢杰擺擺手。
「嗯。」船家揉揉眼,回船頭繼續方才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