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會被殺呀?」放下杯子,溫喜綾皺眉問道。
「暫時還不清楚。這兩天官衙才把受害者的身份清查完畢,你朋友可有帶什麼貴重的東西?」
「幾把破刀哎!說了一堆什麼古人啥年代留下的,我全听不懂。」
「那幾把你所謂的破刀都不見了。」
她哦了一聲。
店伙計上前,看到一桌空盤空碗,掩不住滿臉驚訝,笑咧咧的奉承著︰「叢爺帶來的公子,不但生得俊,還有一副好食量。」
她哪兒俊了?叢杰瞄過那張青紫摻半帶傷的臉,還有那掛滿干血加幾根干草的衣著……說是瘋婆子、丑八怪還差不多。這伙計眼濁就算了,卻連馬屁都拍得讓人不敢領教。
「算帳吧。」叢杰吩咐。
「是的,這一桌,總共十兩銀子。」
叢杰點點頭,伸手在懷里掏了掏,表情在瞬間青白了幾回。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來,向來是一人飽全家飽的他,從來沒在懷里揣著超過五兩以上的銀子。
第2章(2)
「你肚子不舒服啊?看你剛沒吃多少噯。」溫喜綾懶洋洋的問。
此時此刻,他著實厭惡她的多話,叢杰瞪她。
「到門外好好待著,別亂跑。」
溫喜綾攤手,大概是吃飽喝足了,對他的怒喝也不以為意。
再轉向店伙計時,叢杰的氣勢一下變得疲軟。
真想哭!一個陌生丫頭竟讓他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跟店家賒賬。
慶幸的是,這飯館里從老板到伙計都是熟人,還不致于把他這麼丟臉的事傳出去。
「你好了沒?我可要走了!」她在門口喊。
叢杰在櫃台前對老板強笑,轉頭朝她走去,臉色在瞬間繃得死緊。
雖然老板夠體恤,如願讓他暫時欠著這頓飯錢,但踏出門檻的瞬間,叢杰還是覺得自己背後就要被那蔑視的眼光射穿。
丟臉啊丟臉!他叢杰在揚州也算是個名人,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臭著臉在大街上走了幾步,叢杰突然冒出一句不太搭的話。
「你真的吃飽了?」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我從不浪費食物的。」溫喜綾自豪的說。
「是嗎?」他挑眉,沒接話的意思,但她接下來的回答卻令他瞠目結舌。
「當然!在這里,除了曾經送給一個不識相的乞丐幾個包子外,我可從沒浪費過食物。」
煞住腳步,叢杰扭頭,古怪的瞪著她。
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你他媽的就有!他仿佛听到空中降下一道聲音這樣回答他。
莫怪他早覺得她眼熟,原來……
「干嘛這樣看我?」溫喜綾昂首,不客氣的瞪回去。「我說的是實話。再說,這跟你也沒關系。」
「是嗎?」他冷哼,轉過頭去,卻為這巧合想掩面哭泣。
兩人在街上繞了幾繞,最後走進一座位于深巷里的宅院。溫喜綾忍不住悶,搶先問了。
「這什麼鬼地方?」
「噓。」叢杰轉頭瞪她一眼,伸手在門板上忽輕忽重的敲了五六下。
許久,一名個子瘦小的男子出來開了門,溫喜綾一見他,忍不住橫眉豎眼,這人不就是那個餓了她兩天的壞蛋嗎!
才要沖上前,叢杰卻扣住她,將她往宅里的長廊里推。
「別拉我……」溫喜綾抗拒著,被叢杰拖過兩座月洞門,走進一處四周檀滿槐樹的天井。
天井里有個小房間,飄散出一陣濃稠的藥腥味,嗆得溫喜綾停下腳步。
一個滿面白胡子的老者從偏房邊咳邊走出來。
「江佬,他還好嗎?」叢杰關切的問。
「好……咳咳咳。」江佬點點頭,領著他們走進那間小房間。
「熬過今天晚上,能張得了口,咳咳咳,一會還死不了啦。」
「謝謝你。江佬,辛苦你了。」叢杰顯然松了口氣。
「少找這種麻煩差事給我就算謝我啦!」老人推開框著黑紗的小花窗,天井外清亮的光線一瀉而入,江佬這才看清叢杰身後的溫喜綾。
「這娃兒是誰?」他眯著眼問道,一雙嚴重下垂的眼肆無忌憚的在溫喜綾身上轉。
叢杰聳聳肩。他以老天這名發誓,要不是為了厘清這樁強盜殺人案的線索,他真的、真的非常不願意知道這尊瘟神是誰。
「啥娃?死老頭亂說話,小心給你一拳頭!」溫喜綾口氣變了。
「喲唷!好大的口氣。」江佬瞪大眼,原本委靡的神情突然變得精光四射,那干魘的嘴角突然咧出笑容,露出幾顆殘存的老牙。
「很久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丫頭了!」
「別叫我什麼鴨頭雞頭,本少爺可听不懂!」溫喜綾低吼。真給這城里的人氣死!他們是眼瞎還是耳聾?在蘇州城翠湖里混這麼多年,就從沒有人敢當她的面這麼叫!
見她這般無禮,叢杰才要制止,但江佬開心的笑容讓他收了口。
不明白老人這麼愉悅的心情所為何來,叢杰只知道,識得江佬多年,從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
江佬自朝廷里卸下太醫一職後,便隱居在此;整個揚州城里,哪個人不敬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就偏偏這個外地來的死丫頭沒頭沒腦沒一點兒教養,一見面就出口成髒亂罵人。
「有意思有意思。」江佬笑了,完全不在意溫喜綾越來越沉的臉色。
「老頭子很久沒瞧過這麼有趣的人了,杰哥兒,這丫頭不錯!」
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斷了溫喜綾想破口大罵的念頭。
「可是喜……喜綾兒嗎?」
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叫聲令她奔上前,當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方昔安,溫喜綾張口結舌。
「你、你沒死啊?」
方昔安虛弱的點點頭,露出一抹可憐兮兮的笑容。
「瞧,能開口了,這兒可沒我老頭子的事了嘿。」江佬替方昔安檢查了一下,滿意的點點頭,走出房間。
「綾兒,能……再見到你,真……好。」
溫喜綾太震驚了,想笑,口氣卻掩不住驚愕。
「怎麼可能呀?明明就瞧見你死了!」
「我……我還活著,別咒我。」方昔安喘息著,微弱的抗議。
「如果不是有人把他肚子上那把刀太快拔出來,讓他血流太多,早在昨晚就該醒了。」江佬在天井外嚷著。
「是哪個王八蛋宰了你?他長得啥模樣?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我……我還能說話,還沒死咧,你別咒我。」方昔安啞著嗓子,如果不是失血太多沒力氣,他肯定會被激到彈跳起來。
「你動也不動的,肚子上又插著一把刀,自然是當你翹辮子了,我還想替你立碑哩。」
「我……我還活著,別說……別說那個字喲!」方昔安哀嚎。
「我沒咒你呀,你死了我自然要替你報仇!」
單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真是夠了!叢杰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他再不出聲,恐怕這唯一幸存的證人就要被她莫名其妙的給氣死。
「他目前需要休息,你過兩天再來吧。」說罷,他拉住溫喜綾,一個勁的把她朝門外推。
「這兩天,我要待哪兒?」
「我怎麼知道你要住哪兒。」他冷冷的說。
「都別吵了,住我那兒,就住我那兒。」江佬搖搖晃晃的走進來,他外貌垂垂老矣,但耳聰目明,雖然一直站在外頭摘花弄草的,卻把他們的對話全听進去了。
「我老頭子住一間大宅子,下人一堆,寂寞的得,小丫頭來陪我。」
「陪你個鬼啦!苞你說了別喊我丫頭,死老頭!」她齜牙咧嘴的一陣吼,就只差沒跳上去揪人,對對方一頓拳頭。
「你有點教養行不行!」叢杰忍無可忍的開罵了。
「我很有教養了,是這個老頭子笨得跟豬一樣,听不懂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