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呀。以前的你,難看得連我見了兩次面,都想不起你的樣子。」
「取笑我!」她含笑,騰出手揪了他衣襟一下,低頭又望著鐲子,這才意識到,有關過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如今想來,突然都在兩人相擁的溫度里完全蒸發得無蹤了。
「從前的你,是什麼樣子?」
「像樹根。」他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不能見天,只能在泥里伸展的樹根。」
駱泉淨心念一動,突然把鐲子放在掌心,捧至他面前。
「那麼,把慕容家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去找你要的空氣吧。」
「你……?」
「至少,當個玉匠的妻子,也不算辱沒我和孩子吧?」她柔聲說道。
慕容軒喉頭一緊,眼眶有些泛紅,突然把她攬得好緊好緊。
那個畫面閃過他腦海里,教慕容軒忍不住想起初見駱泉淨的那天下午,在園子里見到那對鳳蝶的情景。他閉上眼楮,忍不住微笑,又怕自己真會哭了。
只等結束了慕容家的一切,他就要展翅飛去了。
第十章
由于駱泉淨的堅持,船終究沒有離岸,但慕容軒還是請了兩位有接生經驗的婦人到船上作陪。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慕容軒才放心上了京城。一心一意防著父親,但他卻沒有想到,這一次,竟是家里的二姨娘。
雖然慕容軒與丈夫交惡,但無論如何,只要慕容軒堅持的話,論地位,駱泉淨所懷的這個孩子都是慕容家族的長孫,二姨娘當然害怕那種事情發生。她也算為慕容大宇生了兩個兒子,好不容易在這個家族里熬出了點地位,怎麼能任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壞事。
打從知道駱泉淨有孕的消息,她就私下和幾位姨太太商議過,幾個人越想越不安,初時還會慫恿慕容大宇去趕人,但哪知到了後頭,慕容大宇貪求和兒子商談的那筆利益,加上一再為難駱泉淨不成,他干脆睜只眼開只眼了。
這下子二姨娘真急了,偏偏又沒膽子當慕容軒的面說什麼。好不容易等到慕容軒離開了惠山,她便集著一群人,跑去了船上。
才一見面,沒等駱泉淨開口說話,她就叫人砸壞船上所有的東西,又語帶威脅的說了一大堆難听的話。
此情此景,葉飛見了差點沒氣死,也是忍無可忍,他像發了狂一樣,動手動腳的把那群人——也不管男男女女,全都扔下船去。
此舉雖消了不少怒火,卻也忽略了駱泉淨。
等他回過神來,看到駱泉淨被推倒在地上。
「姑娘,你怎麼樣了!?」人說孕婦最禁不得摔,不論多輕微,後果都可能是嚴重的。再想到慕容軒慎重托付的,葉飛簡直嚇白了臉!
駱泉淨搖搖頭,站起來想要安慰他,沒想到下月復一抽,腳一軟,又栽了下去。
棲雲畫舫里,姑娘們全聚在一起,每個人手皆一根針線,正忙著為駱泉淨的孩子縫衣裳。火災之後,教坊歇業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前一陣子,譚姑意態闌珊,原想讓她們每個人都離開算,但在姑娘們哭著央求下,終于打消了念頭,也才開始重建教坊的工作。這麼些年來,她們之間相依相惜,苦樂與共,彼此間早培養了一份深厚的感情,想到要解散,所有的人都萬分不舍。
「譚姑!譚姑!」
听到叫聲,接著又看見葉飛踉踉蹌蹌的抱著駱泉淨走進來,畫舫里的譚姑和眾女嚇了一大跳,全丟了針線衣服,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泉淨怎麼了?!」眾女七嘴八舌的問。
駱泉淨躬著身子、抱著肚子,卻說不出半句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回事?!」譚姑制止眾女發問,嚴厲的問葉飛。
「二姨娘叫人到船上來,和姑娘起了爭執,他們亂摔東西,早請好的產婆也嚇跑了,我打跑了他們,可姑娘她……。」葉飛急得猛抓頭發,臉上全是懊惱之色。
肯定又是慕容大宇指使的!譚咕握緊拳頭,怒意頓生,恨不得抽刀讓這惡人橫尸當場!
「麻煩譚姑照顧帖娘,我去找他們討回公道!」自怨自艾了幾句,葉飛似乎也被激怒了。雖然生為慕容家的人,可是這麼卑劣的做法,在在讓他忍無可忍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留在船上,駱泉淨所受到的騷擾,葉飛比誰都清楚;偏偏踫見慕容軒,她什麼都不肯多提,于是他除了見一個趕一個,其它實在無計可施。
陣痛才停的駱泉淨一听到他的話,急急睜開眼,抓住葉飛,一個勁兒的拼命搖頭。
「我……我還挺得住,如果你心里還有你的公子爺,就听我的話……別上慕容家。」
「姑娘,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難道還要忍下去?他們實在欺人太甚!」
駱泉淨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疼痛。
「我不是忍,只是軒哥人在京城,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他……他如果……能平安出世,這筆帳,自然有他爹爹會討回來,你就……哎呀!」她朝後一栽,顯然難受之至。
「我不去!我不去!泵娘別再說了,千萬好好保重身子,葉飛答應姑娘,一切等公子爺回來!」見她疼得冷汗直流,還試圖跟他說道理,葉飛心一酸,急急跪在她身邊。
葉飛不走了,可是譚姑卻沒這麼好說話。
「容媚,趕緊叫人請產婆去!」譚姑滿臉憤怒的說完,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
「師傅,你去哪兒?」容媚焦慮的點點頭。見她要走,急急問了一聲。
「不干你們的事。」
「不要去!師傅,不要去!」洞悉譚姑的心思,駱泉淨突然撐起身子,語氣嚴厲。
「難道在師傅心里,對付那個人比迎接這個孩子到來還重要?」
一旁如意替她拭著汗,擔憂的望著她。「別說話了,小妹,你得保留點力氣,我扶你上床,你別說話。」
這樣的質問沒有讓譚姑發怒,她只像被蜂螫了,腳步停了停,又急急的往前走。
駱泉淨推著飄雲。「大姐,請……擋住帥傅,要她別去!」
雖然不知道駱泉淨的用意,但衡量形勢,飄雲也明白,眼前實在不宜和慕容家作對。
見飄雲沒動作,駱泉淨掙月兌眾女的手,掙扎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譚姑面前。
「師博,難道這孩子真的沒有比慕容大宇重要嗎?他是您的系,不管您心里有多少顧忌,在你生下軒哥的時候,就已經是避不掉的事實。」
這句話一出,一旁的葉飛傻住了!所有的女孩也都呆了!好一會兒,每個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師傅和公子爺之間的這層關系。
也難怪譚姑會這麼恨慕容大宇的所做所為。
「別說了!」譚姑怒斥。
「原諒我這麼對師傅說話,但我找不到人幫忙,只有師傅你能。」一波波陣痛侵襲而來,她松了手,痛得跌倒在地。葉飛趕上來,譚姑也急急抱住她。
「求你,師傅!這是……這是……您的孫,不是不相干的人。」
這是她的孫!譚姑心里一顫,好象在這一刻領略了駱泉淨母子對她的重要性。
「譚姑!求求你了。」葉飛也抓住譚姑。「公子爺不在這兒,如果他在,我們絕對不敢來找你,就是他不在呀!他不在,還有誰能幫姑娘?!」
「師傅,這兒唯一能幫小妹的就是您了,您是她的親人呀,求求您吧!」飄雲情急下,跪了下來;她這一跪,所有的女孩也全跪了下來。
譚姑抽開手,顫抖的雙手捧住臉,仿佛在做一生最難的抉擇。一會兒之後,她放下手,眼中含淚,見所有人都還望著她,譚姑一跺腳,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