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爺,怎麼了?」一旁酒樓里陪坐的姑娘好奇的問。頂著紊亂的心,他第一次無法縱情欣賞周遭的絲竹笙歌,那罪惡感像空氣一樣,在他鼻息之間游走。
他原以為同情與憐憫並沒有錯,可……如今他卻逼得她徹底走了絕路。
如果可以,當日他寧願不要葉飛去探听她任何消息,在客棧里看到那一幕就不該動情,下該教人送了鐲子和信過去……。
他錯估了人性里的丑陋和貪婪。
「人在哪?」他眼神一閃,卻是他人也看不出的難堪。
「她投湖的地點離教坊那兒近,我便送去了譚姑那兒,已請了大夫醫治,人沒什麼大礙,倒是……。」葉飛說。
「說。」
「她身體底子差,加上又被刑求,再加上泡了水,背後一片血肉模糊,大夫擔心,傷口要是發炎,只怕會更糟糕。」
「刑求!」慕容軒再也壓不下那份怒火。「當日,我是怎麼吩咐你的!」
「事情太突然,按審案的步驟,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就了結完案。」葉飛也是後來才知道是唐老夫人花錢賄賂了鄭元重。
原來就是這個原因。難怪連街坊鄰居全站在她那邊,判決的結果還是沒有倒向她,慕容軒捏緊扇柄,在心里冷笑。
「我要見她。」
「公子爺,還有外人。」
「誰?還有誰?」慕容軒胸口悶得微微發疼。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有誰能站在她那一邊守護駱泉淨?
「是善堂的一位大娘。」
「打發她走。」他似乎無法厘清那個身分的意義,直覺下達命令。
「是。」
★★★
「我可憐的孩子,你們讓我守著她!不要這麼殘忍!」吳秋娘哭喊著。
「你在這兒吵鬧,教大夫怎麼醫治她?!」葉飛怒斥。「拉她下去!」
慕容軒依舊維持同一個姿勢,冷漠地看著吳秋娘被幾個下人勸著硬拉出去。一直到葉飛點頭,他才走進房。
終于,隔了這麼久,他再見到她了。
女孩月復中的積水全吐了出來,可是經湖水一浸,她的嘴凍得發紫,幾縷血絲勾在唇邊,臉頰更蒼白了。只有唐夫人在公堂上給她的五個指印,紅沉沉的像個烙記,刺眼的印在臉上,洗也洗不去。
慕容軒干咽著口水。有什麼情緒——柔軟又酸澀的在他喉頭里打結。對這個年紀差了自己一截的女孩,他只覺得自己此刻也跟她一樣無助脆弱。
她好小、好虛弱!好象他一閉眼,她就會隨時死去。
但,這條孱弱的生命若是熄滅,他卻是罪魁禍首。
「誰打的?」他差點伸手想去觸模她,但是很快的想起自己的身分地位,慕容軒眼神一寒,捏緊拳頭,僵硬地轉過身。
「唐夫人。在公堂上打的。」葉飛開口答道,專注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個老女人!慕容軒眼底冒起火來,滿腦子的念頭,都只是想把那女人揪過來,也如法炮制的甩她一耳光。
「公堂一退,人便散了,她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位大娘沿路哭著喊她,誰知她卻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走到沈翠亭的湖畔,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我才趕過來,卻見她跳了下去。」
葉飛敘述著事發的過程,平淡三兩句。慕容軒被迫听著這一切,他滿心想的是要幫她一個忙,沒想到……。
「替她再請位最好的大夫來,用最好的藥,還有,叫他們口風緊點,別到處嚷嚷去。」
「你們走吧,等她醒來,我會派人跟你們說的。」
慕容軒轉向聲音來源,一名美少婦不知何時已悄聲立在身後,冷漠卻不失艷麗的一張臉,直覷著主僕倆看。
「譚姑。」葉飛恭敬的喚了一聲。
譚姑應了聲,走到慕容軒身邊。「你還有事要辦,不是嗎?」
「不辦了,我到隔壁房去。」慕容軒支著額心,那濃眉重重深鎖,舒展不開,似乎有說不盡的愁悶。
譚姑面無表情的目送兩人離去,才轉身打量駱泉淨。
這張臉雖然瘦得單薄,但五官仍稱得上是美人胚子,譚姑近距離端詳著她的睡顏,暗暗忖道。不過,美貌絕不是吸引慕容軒的本事,這兩人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譚姑僵硬的坐著。和慕容軒相識多年,她與那個男人間的聯系比普通朋友還親密,她不喜歡他為任何事情煩惱。
尤其為個莫名其妙、又是這般稚齡的女孩。
不過,她也不會依情緒去盤問任何人,她習慣冷眼觀察,安靜的猜測任何事,卻不妄下結論。
★★★
一直等到傍晚,駱泉淨終于醒轉了。
听到教坊侍女來報,他匆忙走進房間,察覺到自己的腳步那樣浮亂而心虛。
很快的,駱泉淨就知道自己投湖不成,被人救活了。她沒有哭天搶地,只是睜著一雙眼,直愣愣的盯著前方看。不問也不搭理人,表情空洞又茫然。
「這是救你的公子爺。」
听到葉飛介紹他的說詞,慕容軒有一瞬間的羞慚。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她,還是差點害死她的凶手。然而此刻站在她身前,他只願自己的影子變成一個巨大的守護靈,用沉默和時間來證明自己的誠心。
可惜駱泉淨的目光像是上了鎖,盯著床前男人站著的雙腳,一直不曾抬頭。
咳了咳,她嘔出兩口暗沉沉的血。慕容軒眼神一暗!自始至終那在一旁待著的中年美婦看著這一切,漠然的抿住唇,始終未發一語。
不知該原諒她的無禮,還是同情她的傲慢?葉飛打破沉默,低聲喊道︰
「駱姑娘,你該謝……。」
慕容軒抬起手,制止葉飛。
「讓她靜一靜,我們出去吧。」說完,轉身走去了隔壁間的教坊里平日教彈唱的樂室。
「大夫說,她的皮肉傷和內傷都不輕,依她的身子,少說得休養三個月才起得來。你打算讓她在我這兒待多久?」譚姑跟著走到了樂室;一掩上門,她就說話了。
「給她用最好的藥,我要她得到最好的照顧,好好調養康復。」
「鄭大人不是勒令她離開,有生之年都不能回來?」
「那是他說的。」提到那個昏官,慕容軒簡直恨不得當下要了這人的狗命。要論離開,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駱泉淨。鄭元重和唐家才是那最該滾蛋的人。
「她留在這兒,哪里都不去。」他重申。
「如果別人問起,我怎麼回答?」見他仍沒給具體的答復,譚姑按捺不住,又開口問道。
「就算幫我一個忙,收留她。」
譚姑抬起頭,仍沒有半點表情。「有原因嗎?」
「沒有。」
「沒有原因,」譚姑望著他。「公子爺認識我這麼久,該懂得我的規矩,我不收莫名其妙的女孩。」
「不能破例一次?」
「有一便有二,無三不成禮。」譚姑抿了一下唇,那實在稱不上半點笑容,只有她的眼神,顯得更加肅穆。
「公子爺該明白這個道理。要是能隨便收個姑娘,棲雲教坊的名號也算白費了。」
「就當她是個普通奴才,不成嗎?」
譚姑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站了起來,把竹簾卷上,寬敞的樂室透進光,映著潔淨的地板,交映著分明的側臉。
冷艷的眸,襯著一對過于霸氣的劍眉,這樣的濃眉大眼,應該是美麗的,可是她那抿得死緊的唇,像潭不曾泛起漣漪的水,總會讓人望而生畏。
但她偏偏是棲雲教坊里每個姑娘忠心服從的譚師傅。
「我這兒不缺這樣的人。」
「你拒絕我?」
「教坊里只缺燒菜唱由的姑娘。」面對他的不悅,譚姑半點疑懼也沒有。
「那就讓她變成煮飯唱曲的姑娘。」慕容軒惱怒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