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奔進林子里不到五分鐘,他瞧見了她正踢開腳下的板凳,整個身子掛在離地兩尺的白綾帶上。
「不!」喬釋謙淒厲地喊,奔上前抱住了她的雙腳往上頂,眼淚慌亂地滑了下來。「快!快救她!」他嘶啞地吼叫。
喬貴手忙腳亂地解開了綾帶,白葦柔身子一摔,栽在喬釋謙的懷里。
「放開我!放開我!」她捶打他的手,痛恨地喊著。
「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不再莫名其妙消失的。葦柔,你怎麼忍心這麼做?」他牢牢錮緊她,灼熱的鼻息一波波吹到她耳邊。
「是我害死少女乃女乃的……如果我肯走得遠遠的,她不會被逼成這樣,她現在還會活得好好的……你知不知道!」白葦柔崩潰了,無法遏止地放聲大哭,「釋謙,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在乎你。少了你的心,她寧願不要活!」
「所以你要死?你對她歉疚,就要拋下我走?你們倆口口聲聲都說愛我,卻都要離開我,然後呢?你們都解月兌了,剩下我一個人,獨自將這個苦果留給我嘗?」
「不然我能怎麼辦?釋謙,我能怎麼辦?」她悲哀地看著他。「她要我好好照顧你……她臨走前惦念的全是你,她把你托給了我,她成全了我們,這樣對少女乃女乃不公平,我辦不到!」
「如果你真歉疚,那一晚你就不該來;可是你來了,你不顧一切地來了。如果你認為靖心是因你而死,那麼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不要這麼說!」她爆出一聲淒厲的叫喊。「釋謙,你怎麼能怪你自己?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呀!我覺悟得太晚了。早在我執意不離開你,就已經傷害她了!」
哭著哭著,她被喬釋謙擁進懷中;一記響雷劈下,豆大的雨滴嘩啦嘩啦地下。
「都是我,你們誰都沒有錯,是我……」他喃喃念著。
連著幾日折騰,白葦柔心力交悴,哭著哭著,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暈厥過去。
☆☆☆
趙正清一搭脈搏,沒幾秒鐘,臉色嚴肅地轉向喬貴。
「她怎麼樣了?」顧不得全身凍得發紫,喬釋謙捉住趙正清問。
「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不宜過于勞累。」
喬釋謙驚愕地望著喬貴許久,而後者投注在白葦柔身上的眼光卻只有關懷,沒有一絲做父親的喜悅。
「這孩子是誰的?」喬老太太突然開口,眯緊眼直覷著白葦柔。「你嫁阿貴才不過一個月,就有三個月的身孕。你最好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清醒的白葦柔白著臉,僵硬的兩手緊緊捏著被單。
三個月!喬釋謙顫顫巍巍地跪坐在她身前,緊盯著她的眼楮。
「孩子是……」他打顫著,就是沒能問全這句話。
如果她承認了,她會變成第二個趙靖心。白葦柔倏然抬頭,彷佛趙靖心就在眼前;她如果承認了,留下來會有比死還不如的待遇。出身名門的趙靖心尚不能躲過,況乎她的出身是一道揮不去的烙印,隨時隨地會讓喬老太太對她揮杖相向。
「是……阿貴的,請老夫人不要妄加猜測。」喬貴急急跪下來喊道。
白葦柔瞅著喬貴,他的表情急切,卻又那樣嚴肅而認真。含著淚,她笑了;若這世上還有誰教她感激涕零,也就只有他了。
喬老夫人突然一把揪住白葦柔,冷酷的眸光像針一般扎進她瞳仁里。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她橫過喬釋謙一眼,似乎有絕對的勝算推翻喬貴的答案。
喬釋謙受傷的第二晚,那個躡手躡腳走過川堂的,明明就是白葦柔,她相信她絕不會看錯。要說喬釋謙真沒那種心,那夜里也都證明了。
一等白葦柔懷了喬家的種,孩子一落地,她自然會想辦法把白葦柔料理掉,這是她的計劃。喬老太太陰惻惻地想著,那孩子將會完全屬于她。她已經在喬釋謙身上失敗過一次,她不會再失敗第二次。
一切都這麼順利,只除了趙靖心的意外;不過那是她自找的。喬老太太逼近白葦柔,自信滿滿。每件事都出乎她意料中的順遂,怎麼會在這里斷了線?
「說呀!當著喬家所有人的面、當著釋謙的面,你大聲給我說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
白葦柔被她的舉動嚇到了,尤其是喬老夫人的那雙眼眸,近距離看更是恐怖。她終于明白,為甚麼趙靖心會如此依賴喬釋謙,這女人行事太狠絕!別說趙靖心怕,連她都會膽寒。
喬釋謙拉開母親,將她的手輕柔地放進棉被底下。
這已經是主人對奴僕之間最禁忌的行為了。
「葦柔,說呀!」趙正清也急于想知道答案,他在這場被逐出競賽的感情里愈來愈困惑;即使已成了局外人,他仍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喬貴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白葦柔垂下眼,鎮定自己的心,卻在望見喬釋謙擱在棉被上的手時,方寸大亂。
「說吧,葦柔。」
不,她不會再跳進深淵了。坐在她對面這個男人給了她新的生命和尊嚴,趙靖心在臨走前給了她寬容和希望,還有喬貴,他為她背棄了對主人的忠誠。她背負著他們的愛,她要活著,用她自己的方式活著。
如果這會傷了喬釋謙,她也無能為力。
「不,是阿貴哥的。」她覆住耳朵垂下頭,不忍見他的表情。
「葦柔。」
「是阿貴哥的,我不會騙你的。」她喃喃念著,躲開他的眼光,整個身子縮成一團。
喬釋謙的眼神黯了一層。
當日是他先輕輕松開她的手,又親手捻熄了那盞燈。如今他能有的期望,也只是日後默默祝福她一切平順。
望孫心切的喬老夫人臉上肌肉卻頻頻抽動,失望令她咬牙切齒,卻無可奈。
趙正清的心里沉澱著。對他而言,這個答案只是明白真相的釋然,沒有半點意義。
「少爺,讓葦柔休息吧。」喬貴不忍地開口。
「是呀,你該休息了。」他有些茫然。
「阿貴哥,你為甚麼……不說出真相?」確定人都走光了,白葦柔撫著小骯,輕聲問道。
喬貴搖搖頭。「孩子是你的,沒有人能替你作決定,就是少爺也……」他沉吟了一下,為難地嘆口氣。「我從來不曾騙過少爺,但做都做了,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是錯是對。」
人,散盡了,連阿貴都走了。房內靜靜的,只留她在喜悅和悲傷里徘徊。
在喬家留了兩天,直到眾人戒心盡去,白葦柔趁著夜里,甚麼都沒有帶,悄悄離開喬家。
她輕撫著肚子,在喬家後門外靜靜站了許久。
在她生命里最真純的,曾有這麼個人駐足過、深愛過;雖然不能在一起,但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好。白葦柔垂下眼眸,一抹淒柔卻嶄新的微笑在思緒中浮起。
想來只有她自己最明白,她是怎麼用心看待這段情的。
若人生只為了這一次,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似乎太傻了;但對她來說,那樣就夠了。畢竟無怨,也無悔。
☆☆☆
白葦柔出走的消息一傳回主屋,喬釋謙捏著喬貴,責難又傷痛。
「你對她不好嗎?為甚麼她要走?」
「少爺,喬貴跟了你十五年,可曾騙過你?」
「現在說這些做甚麼!」喬釋謙怒吼。
「那麼喬貴現在更不會騙你,和葦柔成親一個月以來,喬貴根本沒有踫過她。」
「你……」
「葦柔不是隨便的女孩,那孩子是少爺的。她不想為難你,才和喬貴私下商議騙了少爺,請少爺……」
話還沒說完,喬老太太突然跳起來,發了瘋似的舉起拐杖朝喬貴狠狠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