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閣內,玉如霞呆坐在房內一側,成親之後的她,一直鮮少有笑容。
「他沒殺了她?」站在鳥籠前的女人沉吟半晌,陰沉地開口。
「沒有。」玉如霞驚醒,一雙失神的眸子在消瘦的臉上更顯水靈。
「無妨,反正木已成舟,我看她再怎麼解釋,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姜幼玉逗弄著籠中啁啾的鳥兒。「不過麻煩就是麻煩,總要想辦法處理掉,省得徒生事端。」
「阿姨,您想做什麼?」听出那不尋常的口氣,玉如霞驚嚇得站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很容易受到驚怕。「你想對珞江做什麼?」
她手中的小樹枝停頓了一下,斜睨了如霞一眼。「傻丫頭,我說她不構成威脅,可不代表你的地位就穩固不移。看清楚沒有,即便是死個穎兒,無謙那混蛋還是連踫都舍不得踫她,賤人!」她冷哼一聲,突然出手狠狠戮向鳥雀的羽翼,只見籠里一陣驚惶失措地吱喳喊叫,幾根羽毛紛紛自籠縫中飄出。
玉如霞垂臉抱住自己,渾身冷得打顫。
「這樣就看不下去了?如霞,這就是人生,你站著不動,遲早等著別人把你斗垮,一天不殺珞江,無謙就一天不能忘情,穎兒已經死了,咱們倆在同條船上,誰都不能回頭,你只要乖乖做好你的事,早日替狄家生個兒子,其它的什麼都別插嘴!懂了嗎!」
兒子?玉如霞盯著自己的小骯,心底的酸楚像對姜幼玉的怨恨一樣多。不會的,她不會有孩子的!狄無謙不跟她同房,孩子無異天方夜譚,再者,沒有感情,孩子有何意義?她不打算對姜幼玉說明這些,何必呢?那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壓力和傷害。
那珞江呢?玉如霞含著淚想,那女孩不也同步擔著姜幼玉所加諸的預謀和傷害,一個被愛著卻不能承受,一個愛著卻不被接納,或許她最怨珞江的莫過于此,兩者相較,至少珞江是被愛的那個人,她幸福多了。
「阿姨,別這樣,我不喜歡這樣!」
「事已至此,說這話豈不太遲?」
「至少好過繼續再錯下去!」
姜幼玉轉過身,臉上一片冰冷。「錯?你說我錯了?」
「我錯了?哪里錯了?」她猙獰地逼進,玉如霞退了兩步。「你告訴我,這人生什麼是真的錯?什麼又是真的對?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我……我只知道,我們不可以再害人了。」
「我害人?我害人是為誰?」她卷起袖子,臂上被穎兒抓出的傷痕已淡去。「看清楚!版訴我,我害人是為誰?」
玉如霞崩潰了,她痛恨地哭泣著。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但我寧可不要你為了我,變得喪心病狂、變得冷血可怕!我受夠這一切了,我沒辦法面對謙哥,再跟他繼續生活下去!」
「啪!」那根樹枝凌厲的在玉如霞頸上掃出一道血痕。
玉如霞嚇呆了!她捂著發疼的頸子,不能置信地瞪著姜幼玉,然後,發瘋地喊起來︰
「你打死我好了,至少也好過這樣活受罪!」
姜幼玉狠狠把她拽起,兩眼充滿了血絲。「沒這麼簡單!要死,可以,得在你生下孩子後,到時候,你要死,我不會攔你,我還會幫你!」
玉如霞瞪大眼,她的靈魂仿佛在這些話之後被完全抽離軀體,似乎在這時,她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地位,原來她在姜幼玉的心中,只是一個籌碼。
她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朝後退了一步,掩著臉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午後目送走陳珞江後,狄無謙一直關在房內,足不出戶,他盯著那搖曳不定的燭芯;又入夜了,每到此時,便是他最坐立不安的時候。
在他心里,從沒停止吟唱過那首梅花落。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他不是春庭月,他只是什麼都處理不好的大傻瓜!
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也不該得到這種待遇,玉如霞卻受了,就連責備、怨懟的重話都沒有對他多質問。狄無謙心里清楚,此生,他是負玉如霞負定了。
今日再次見到她,縱有恨意,他仍狠不下心傷她分毫。
這種軟弱要持續到何時才能結束?他總有一天要到曲家討回這筆血債的,到時誰能容他再感情用事?
「少主,房總管來報。」
「進來!」他放開揪擠著腦袋的雙手,沉沉吁了口氣。
照例又是些常態的報告事項,狄無謙一一回應,同時他也注意到房總管的神情有些遲疑。
「有事就說吧!」
「關于珞江姑娘,她人已出狄家地界,在一間小客棧投宿。」
「不在曲家驛館?」狄無謙皺眉沉思。
曲家在關外一帶雖無勢力,但林林總總也蓋了四五座驛館。每座園子皆采名家手筆,雕欄花鳥、山石錦鯉,江南的明媚風光一覽無遣,住進去的都是曲家的上賓。
而堂堂曲家大小姐竟只住在尋常客棧,先前對她的騾車和蒙面,狄無謙還道是因為進入狄家範圍的關系而欲避人耳目。但接連後的兩天,她竟還是一番的裝束,也未宿進驛館,到底是怎麼回事?
懊死!為什麼還要想她?自己就這麼無能,對她牽腸掛肚至此?
狄無謙緊緊閉上眼楮,極力想驅散她的身影,卻怎麼都不成功!心上的陰影逐漸擴大,狄無謙覺得不對勁,驀然想起她臉上的那片帶紫的瘀傷……
他跳起來!一拳狠狠捂在桌上,桌面上那顆假的七采石跳起來。有幾分鐘,狄無謙盯著那假石子映著燭火所透出來的炫麗光芒,不祥的預感涌至心上。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她才會再回狄家,送還七采石。
冷汗流下他的鬢角,印證心頭隱隱的不祥。
「房叔,跟我走一趟!」
這一次狄無謙再無掙扎,急急抓起外衣,和房總管大步朝馬奔去——
一上騾車,陳珞江緩緩移到角落那個位子坐定後,才摘下斗笠,等著車夫上路。
她覺得眼前一花,一條碩大的黑影無聲無息閃進了車廂里,還沒反應過來,她的喉嚨被緊緊扼住,呼吸被活生生剪斷。
她本能地握住那雙男人的手,卻怎麼也扳不動。張嘴喚不出聲音,她痛得五官扭曲,雙腳不住亂蹬亂擺,視線在黯然的車內更模糊。
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直到一聲悶哼,繞在頸子上的手快速松開,她身子朝前彈去,沒命地咳著。
狄無謙費了很大的勁,才能控制把力道放在三成,要不一掌劈下,這男人豈有存活之理?
「人扣著,拿回狄家盤問。」他咬牙切齒地把人朝外丟去。陳珞江淚眼模糊地護著疼痛的喉嚨,隱隱听到房總管在外頭回應了一聲。
不過才隔兩天,她的五官更憔悴了,唯一下變的是藏在瘦弱底下的傲,不屈地回瞪著他。
「陳姑娘,一會兒我給您弄包干糧,路上好墊墊肚子。您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姑娘家別這麼倔,這麼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哇!」
那車夫在簾外哀聲嘆氣地喊,听著听著,狄無謙愈發凶狠地瞪著陳珞江。她自在地換個姿勢,再一想沒必要,頭一歪,放松地擱在窗欞上,顯得無所謂。
喀啦喀啦,老人離開了簾外,牽騾子去了。
「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是堂堂曲家的小姐嗎?怎麼改姓了陳?」
她朝角落縮了縮,虛弱地說不出話。
「不要打啞謎,到底出了什麼事?」狄無謙咬牙切齒。若不是看她如此消瘦,他定會甩她幾個耳光,要她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