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息吧!」丟下這句話,他像個懦夫奪門而出。
玉如霞張嘴想說些什麼,但空氣中什麼聲音都沒有。她呆呆地轉向桌面,看著托盤里等著被他們倆相互交敬的酒杯,斟滿的酒水中跌落了一滴淚,蕩起的漣漪,很快地,又平靜無波。
這就是她的新婚夜?她的丈夫連交杯酒都不願跟她喝,心碎的玉如霞僵冷地跌坐在空冷的大床,失去了慟哭的力量……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切,帶著七采石,她欲奔離曲家,朝北方行去,卻發現自己被團團火炬給圍困住。
幾枚錐子先後自窗內疾射而出,曲承恩身後三名護院悶聲倒地。
「你沒有機會逃走的!」曲承恩口里惡狠狠地喊著,但又忌諱地不敢輕易破門而入。
「放我出去!」陳珞江大吼。隨即一陣暈眩,她踉蹌退了一步,暗自運氣,卻發現全身施不出半點力道。
「不把七采石交出來,你哪兒都不能去!」曲承恩在門外咆哮。
曲承恩仍在外頭叫囂。她想舉起椅子,朝門口砸去,但末了只能癱在地上直喘氣。
艱難地移動身子,她瞪視著桌上的輕煙繚繞的香爐,整個人一怔,明白自己中了暗算。陳珞江硬生生咽下那分怨怒,逼使自己冷靜,然後迅速地打翻那燻著煙香的小爐。
怒氣于事無補,如今她只求能自保。錯估了曲承恩是一個錯誤,她沒必要、也沒機會再犯第二個錯。
七采石如今已經不是她的籌碼,而是她的催命符了。巫青宇人在棲楓山上,遠水救不了近火,一切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死亡對于過去的她而言,取舍之間是件比吃飯還簡單的事,如今的她失去了一切,也更有理由跟曲家玉石俱焚。
可是現在連這點也做不到了。她听著門外無意義的威脅聲,腦海中想的全是另外一個人。
狄無謙!為了他,她不許自己死得這麼不值!還七采石,她必須活著好跟他解釋清楚。
「你已經手無縛雞之力,別再掙扎了。」
陳珞江怒視門外,伸手在懷中掏出七采石。
那種失去一切的焦灼再度翻涌而上,她死命地捏住手里的七采石,掙扎著全身的力量,用力的、絕望的想把七采石擲進床鋪上頭的花窗之間。
透明的石子落點不準,力道也不夠,在朝陽投射間跌落于地面,她瞪視著石子在伸手可得的眼前,但卻只能看,再也不能動。
門閂應聲而裂,一大群家丁持著刀劍沖了進來。陳珞江卻沒有望向任何人,對于指著她的那些刀劍也視若無睹。
她仍舊注視七采石,感到一股劇痛自臉上傳來。曲承恩揪起她的長發,打得她眼冒金星。
她趴伏在地上痛得直喘,但倔傲的心里全是那個念頭——她必須拿回七采石,回狄家,她一定一定要這麼做!
被軟禁的這些天,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黑夜白晝交替過去,饑餓令她渾身虛軟,她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整個人只是渾渾噩噩地昏睡著。
「是你?」透著刺目的光線,她艱難地睜開眼。
一見女孩頭發蓬亂、憔悴的樣子,杜秋娘才擁她入懷,淚水便直落下來。
「是姨娘。珞江,你受苦了。」
她虛弱地推開杜秋娘,渾身軟弱無力。「走開,我不要見到你!」
「姨娘不怕,珞江,姨娘不怕!」「走開!」陳珞江別過臉,不想看她,也不跟她講話。
「不要這樣對我,珞江……」杜秋娘哭著扳過她的臉。「你瞧,這是七采石,還有……還有這銀兩,你帶著,快點走,姨娘都安排好了。我已經要人在外頭弄了匹馬,你趕緊回棲楓山,你師兄兩天前才來找過你,可是被他們騙過了,听我的話,回山去,不要管姨娘了。」
她瞪著置于手掌心的那個絲綢袋子,還有那沉甸甸的銀兩。
「听姨娘的,快點!」
「你……」
「快!」杜秋娘扶起她。「沒有時間了,出去之後,你再也不要回曲家了,听到沒有?」
「曲承恩知道你這麼做,他不會放過你的。」陳珞江的步履顛躓了兩下,整個人突然清醒過來。
「姨娘不在乎,拜托……你快走,快走!」帶著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決心,杜秋娘用力推扶著她出了後院。
才被扶上馬鞍,小門後已經有人聲沸騰的喧嘩。杜秋娘臉色一變,抓著韁繩吃力地在曲珞江手臂上纏繞了幾圈,又抽下發上的金簪,用力戳向白馬的後臀。
馬兒吃痛,嘶鳴一聲,飛也似的奔離了曲家。陳珞江被震得眼冒金星,她努力地轉回頭,卻在微亮的天光里看到曲承恩沖出門口,把杜秋娘一拳打倒在地。
狄家堡。
才進川堂,遠遠的,狄無謙就看見那名覆著帷帽薄紗,一身素白的女子背手站在大廳中央,那麼孤傲地站著,有如風雪中的一株霜花,與四周的華麗形成一種怪異的搭配。
狄無謙怯步了,初時那些恨意突然沒了,他強整著無所謂的面容,走進了大廳。
今天一過,算來便整整四個月了。這期間,他沒有一天不念著她,表面上這場諜對諜的仗,看似狄家贏了,其實,他清楚知道,真正的輸家是自己。
他悄然無聲地跨過門檻,沒出現一點兒聲響,但陳珞江還是感覺到了,輕輕回了身。
狄無謙瞪視著她的人,有一段時間,拳頭在腰後被握得死緊,靴子在腳下重重地壓在地毯上,不敢移動半步,不敢沖上去打掉她的帽子。他咬著牙,怕自己不小心,會傷了她。
再一次見面,他知道自己又輸了;面對她,除了心痛,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不管眼前女子如何絕情負心,她都仍是他用盡心力愛過的人,就算有恨,他也不許自己傷她分毫。
只是穎兒的死,叫他該如何自處?
「蒙著巾子做什麼?怕狄家的下人認出你?」他冷淡地說。
素手縴縴撥開了帷帽的紗中,陳珞江的眼眸在白霧間凝瞅著他。
終于……再見到他了,她想微笑,卻因自己的不確定而收斂著。那淡淡的男人味是熟悉的,郢州被囚禁的夜,她最懷念的,就是這樣的味道。
然而,沿路江湖各大派震耳欲聾的流言里,她就再也不能確定這一切了。
摘下了帽子,她讓自己完全面對那雙炯炯含著怨怒的眸子,陳珞江立刻敏銳地猜測到,狄家堡在她離開後,一定起了變化。難道他沒有瞧見那封信?還是那不足以讓他諒解一切?
一見她右臉頰那片泛紫的瘀傷,狄無謙渾身打顫,是誰做的?是誰敢把她傷成這樣?
「怎麼回事?」忍下想去踫觸她的沖動,狄無謙不斷提醒自己。他蔑視自己的婦人之仁,不過是個瘀傷,有什麼值得他在乎的?而他心口隱隱冒血的傷,又有誰來疼憐?
「不小心弄的。」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听說……你成親了。」
好久好久,兩個人就這麼彼此對望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里卻消失無蹤。
「不是听說,是事實。」他應該咆哮的,末了卻只能苦澀地把嘴角抿成一直線。
「我……」她也辭窮,靜默半晌才說話︰「我想給你個交代……有關七采石。」
「交代?我想事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我和如霞成親了,你何必多說這些廢話?」
壓下從心底而起的那分冰涼,陳珞江定定地望著他。這些話絕不是出自他的真心,那不是狄無謙,至少,不是她傾心相愛的狄無謙。
但是這一路上,江湖上每個人都傳頌的流言又怎麼解釋?連他……都親口承認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