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無塵望著她,有些不由自主;看來,他遇上一個完全游走于禮教之外的女人!
然後,他發覺自己再度失控地露出笑容。
咬住笑聲,狄無塵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對勁了。三十年來,他一直很逍遙,可不能到了後頭,給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毀了;而且,還是一個俗氣、驕傲又凶悍的女人。
狄無塵對這形容訶滿意地點頭。
侯浣浣哪有他這麼多心思好猜,她仍在專注地對付頂上那一叢又濃又密的頭發,她奮力地又抓又梳,好不容易才編成一股粗黑的長辮子。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用仍穿著鞋子的那一只腳,一跳一跳地朝狄無塵蹦來。
侯浣浣在他身前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住,狄無塵這才注意到她並不高,勉強只到他下顎,雖然還是沒看清楚她的臉,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她一點兒都不怕他;這個發現令狄無塵覺得好奇又有趣,方才被侮辱的怒火早就煙消雲散,他只想知道這個‘玩完’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這一事無成卻挺有風度的人,侯浣浣想,反正罵也罵了,唉!罷了!也別計較這麼多了。
侯浣浣抬頭,示好地對他燦然一笑。她笑得月眉兒彎彎,桃眸兒也彎彎,水汪汪的瞳仁蕩著波光,而狄無塵差點沒讓佳人這嘴角兒彎彎給迷得忘了呼吸。
他瞠目結舌,破天荒地退了一步。
他怎麼會覺得她長得很俗呢?這張臉令他呆楞了好一陣子!都是那該死的光線害的,夕陽底下,這女孩簡直美得令人眩惑;別說一個‘丑’字,就連‘俗’字也沾不上邊。
實在太懸疑了!他一直以為女人的美貌不過是副騙人的工具,也一直以為自己控制得很好。大江南北,前前後後他也遇過不少美若天仙的女子了,但這女子把她們全比下去了。
而且,他真的不解,明明是笑得艷如牡丹,但她的氣質卻純如百合!
‘抱歉!我剛才手滑了一下——’侯浣浣伸出手,笑得無辜又可愛。‘勞您把鞋子還我。’
狄無塵回過神,對自己的迷惑生出厭惡之感。
把鞋遞回給她,他決定重新掌控整個情勢。
听那李仁說,清黎郡主容貌生得相當美麗,與王爺失敵的那十年,一直住在中州,而這女孩的口音又純屬北方,加上在屋外怒罵的那群漢子,也許……
不會這麼巧吧?他搖搖頭。
這丫頭穿得雖美,但卻不是皇家女孩會有的打扮!
‘那些人為何要追趕姑娘?’他拱手一揖。
把鞋子飛快地套上後,很不拘地,侯浣浣將辮子朝後腦甩去,對他抱拳。
‘不敢當,這事與閣下毫不相干,不勞費心。’
那是個江湖味頗濃的動作,而且,她還是頑固得不肯給他答案;狄無塵終于蹙起眉頭。
夕陽略略移了位,一枚發亮的東西霎時吸住她的目光,侯浣浣眼尖,一眼便瞧見了那枚掛在他腰側的金牌。
‘你是官家人?’她冷下臉,眼神再度充滿敵意。
‘你怎麼……’
沒等他說完,侯浣浣瞪著那塊牌子。‘我有眼楮,喂!你奉誰的命?’
‘姑娘問得太多了。’他板起臉。
‘那,你在這兒干什麼?’她又問。
‘找人。’
‘找——’侯浣浣吐出一個字,看了看荒廢的四周。‘在這兒?’她一陣怪笑。
王爺府派的人還真是一事無無成!沒什麼牢靠的。
‘當然下是!’不知為何,狄無塵不悅于她的惡笑,然後,他決定不再忍耐。
侯浣浣來不及為王爺府尋她的事發怒,眼前這男人迅雷不及掩眼般的緊捏住她的手腕,速度之快,那一瞬間,她嚇得臉色都變了。
‘你到底是誰?’狄無塵惡狠狠地問。
‘你干什麼?’她的畏懼馬上就被忿怒收住了,侯浣浣開始破口大罵。她真是氣死了,這男人好大的狗膽,就算身在風月樓,也沒人敢對她手來腳去的,她還沒動怒到要跟他發脾氣,這個一事‘無成’的家伙居然比她還悍!
這姑娘居然比他還凶!狄無塵挑起濃眉,天窗上斜進來的微弱光芒把他陰沉的臉孔,在半明半暗中映得更可怕。別說一般人,光是男人瞧見就膽寒了一半,何況是女人!但他並不曉得,侯浣浣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卜山的那些日子,她什麼凶狠臉色沒見過,當她被唬大的?
比凶是不是?好啊,比就此,誰怕誰!當她跟那些嬌滴滴女人一樣,吼著罵著就乖了是吧?哼!作夢還比較有可能!想著想著,侯浣浣桃眸上那對不用刻意修描便自成風韻的新月眉幾乎豎成一線,比他狄無塵還直還酷。
‘瞪什麼瞪!別以為只有你會皺眉頭?要跟姑娘我比,你閃遠點去練個十年八年吧!莫名其妙抓了人就要審,你以為你誰呀?要動手抓人也得有個前因後果,要是仗著你比人高大,又帶刀帶劍的,嘖!’她輕蔑地啐了一口。‘那天底下的矮人豈不死絕了,這世間還有什麼王法可遵循?’
‘你也知道有王法嗎?’狄無塵顯然沒踫過這麼美麗又潑辣的女孩,他呆了呆,為口舌上不落人後,他反嘲回去。
‘我為什麼不……’她猛然收口,一時間也忘了該抽回手,眼楮只是定定地瞪著他。
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忽然,她彎下腰,沒命地大笑起來。其中一手還猛拍著大腿,她毫不在乎地在他面前咧開嘴笑著,那姿態又野氣又狂傲。
‘王法!天啊!王法!我跟一個人講王法?咳,咳!小韜要知道,一定笑死了。’她又笑又喘,弄得狄無塵放也不是、審也不是,她的一只手腕還被他半吊在空中呢!居然還能笑成這副德性!這女人八成是個瘋子,他搖頭想道︰可惜那麼美的一張臉,腦子卻有問題。
情況不僅如此,她的下一句話再度讓他失控。
‘狗屁王法。’她說完,又吃吃地掩袖猛笑。
‘你說什麼?’他幾乎快要大吼了。可惱!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姑娘家的分上,他非痛揍她一頓不可!這種話絕下會出自一般市井小民,她受的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禮教,竟敢當著他的面說出這污蔑朝廷的話來!
也就是這句話,把他以為的巧合全面否定,朱清黎是個堂堂郡主,絕不會有如此的言行舉止。
‘你是裝的,還是真不懂?來!看我的嘴巴——’她體諒地指指自己的嘴唇。
‘狗——屁——王——法。’用那兩片紅艷的唇瓣,她把令狄無塵捉狂的四個字,一個音一個音地大聲念出。
狄無塵渾身劇烈顫抖,他發誓這瘋女人是故意的。要不是他極力控制自己不要收緊力量,這女孩的手腕早就被他硬生生地扭斷。
侯浣浣依然盯著他猛笑,笑得風情萬種、笑得他怒火更熾;狄無塵死命抽緊臉部肌肉,當侯浣浣看見一條條的青筋有如小蛇般的跳凸在他額頭上,她立刻搗住嘴。
再怎麼囂張,侯浣浣可是個聰明人,這男人就要發飆了。
‘喂!一事‘無成’,你快點放手啦!捉我捉這麼緊做啥?男女授受不親耶!’
‘你到底是誰?’他終于受不了了,進出一聲吼叫。這個叫‘玩完’的女孩實在太過分了,她要是被他吼死嚇死,也是她活該、她自作自受!
豈料她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眼珠子滴溜溜地瞧著破裂的屋檐。
狄無塵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她吼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