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緊緊地攬在懷中,武天豪閉上眼,深切感受到當年一個小女孩失去親人的折磨與心傷。
「我抱歉,曾經那樣逼你。」
「職責所在,又怎能怪你?」她擦掉眼淚,搖搖頭。
他心疼地吻了吻她,希望她能為此好過些。
「答應我不插手嗎?」
「但是,你一個人能應付他們?」他摟著她體恤地搖著,語氣沉重。
「我不知道。」
「那就讓我幫你,璨璨!」
「不!我做不到!」她月兌離他的懷抱,激烈地拒絕。「我不能允許干爹再受到傷害,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捧著頭,她痛苦難持地叫起來。
「璨璨,看著我!」他一次一次輕撫她的臉頰,抹去她斑斑淚痕。
「別說了,我做不到!」她想推開他,武天豪卻末動分毫。
「可是你相信我,是不是?」
她沉默了——這一刻她多氣他呀!好氣他說對了,好氣自己的確是相信他的!
「你保證……他不會再受傷?」她疑懼地問。
「絕對不會。」他充滿信心地對她微笑。
「曲承恩是很小心的人,此事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出面見過我,代他出面的是曲展同,曲家的大少爺。」
「有沒有可能,這件事單純是曲展同策劃的?」
她搖頭,表情忿恨,「那不干我的事,踫了我爹,他們就該死!」
那就是唐璨原來真實面目嗎?武天豪凝視著她忿怒怨毒的眼神,這一刻她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凶手,沒有冷靜的思考。他想到那截干枯的指骨,又思及唐璨方才在他面前慟哭的模樣,募然,他明白唐璨對于愛的那分內斂和專情,從來就不輸給他對她的。
陳阿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他似乎是唐璨這世間最最在乎的,能讓唐璨如此死心塌地,想到這里,武天豪的心竟有些許的發酸。
這種感覺簡直是無理取鬧嘛!他竟然妒嫉一個老人?如果有一天,他能讓唐璨這樣深意相待,定會死而無怨。
就在那時,倏然,他完全解開了自己一直掙扎不已的結,原來全是隨著心里那分盼望突然涌來的心悸感。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敬愛你干爹。」他輕柔地說。
把視線從空茫的仇怨中拉回,唐璨看著他,那容顏瞬時柔化成了水般。她倚著欄桿,兩眼俱沉醉于往事中——
「沒有人能衡量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八歲那年,我親爹把我托給他,從此干爹全心全意照顧我,他是個老實木納的莊稼漢,不懂江湖恩怨,連被人冤枉了都不知如何辯駁。他只知道我親爹救了他,他拼死都要讓我周全,其實……」她笑了笑,臉上有心疼,也有無奈,「他比當時八歲的我還不會照顧自己,不知冷不知熱的,成天還把我掛在心上,他哪里把我當女兒看,他其實疼我、供我就像個祖宗似的。有時連我都看不過去,還會管他說他幾句,他也只是笑著順了我的意,說我像他當年老家的媳婦兒春玉。」嘆了口氣,她喃喃道。「可惜他受冤流放的那些年,老家淹了一揚大水,春玉干娘不知到哪兒去了。後來咱們爺倆進了戲班子,一邊藉著走江湖方便找人,一邊躲掉我親爹過去招惹的仇家。我一直盼著能快點找著干娘,這麼一來就可能月兌離班子,去做咱們一直想做的夢。」
「夢?」
「嗯,我也有夢想的。」她微微一笑,兩只小手交握著疊在顎下,眼里閃著歡喜自得的光芒,才一下子,她的煩惱全拋卻了,那模樣伊然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其實也沒什麼,對多數人而言,這個夢很卑微的,我希望和干爹、干娘住在山里,蓋間小茅屋,有塊自己小小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樣的表情他只見過一次,就在狄家的馬房,他對「李茗煙」開始有更深一層的感覺,也是從她驟然無防備的笑顏而起的。
在腦海中勾勒著那幅畫面,武天豪回憶起她只看過一遍便默下的曲兒。
一溪流水水流雲,兩霧山光潤。野鳥山花破愁悶。樂閑身,拖條藤杖家家問。誰家有酒?見青簾高掛,高桂在楊柳岸杏花村。
武天豪愛憐地望著她,他托著下巴微笑地想。他永遠也看不夠她的變化!
「我爹帶著我跟著楊家班走遍大江南北,不管台上再怎麼風光,仍抵不過咱們爺倆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的心願。老爹說,只等他一找到娘,咱們就找個清靜無人的山里,快活、淡泊地過日子,築個簡簡單單的茅草屋子,只要能遮蔽風雨就夠了;屋子邊上呢,要有幾株老樹,長得很高很大的那種,因為高高的樹梢才能把太陽啦,月亮啦掛起來,然後濃綠的枝葉撐開一地的清涼樹蔭。我告訴阿爹,要在對門的山坡上養些小羊、小牛啦!我可以當個牧童,每天……」
突然警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唐璨緊急收口,她不該說這麼多的,山村野叟的夢想,哪能比得上那些富貴榮華?
「天豪,你有什麼夢想?」話鋒一轉,她的笑像水墨,潑得他從恍恍惚惚回轉到真實。
「我?」他指指自己,有些錯愕。
「對呀!你有什麼夢想?」
我渴望你山里的小屋有我,我渴望你能讓我陪在你身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要陪你生生世世。他不假思索地在心里大喊著。
自小以來,他一直是一個人,七歲被師父帶上山,認識了活潑開朗的即安,從此一道走的路上雖不再寂寞;但他知道,在心底深處,一直有一部分是完全空白的。他曾奢求著,想擁有一分能讓他覺得心滿意足的溫柔,在關內、關外跨足黑白兩道的生涯里,他不是沒踫過;然而,總是少了那麼一點點能讓他心悸的。
「天豪……」唐璨疑問地望著他沉凝而思的臉。
抬眼,他臉上笑得極為細膩溫存。
「過來。」他招招她,輕輕將她帶進懷里,貼著那茉莉香味,武天豪痴痴地笑了。
他要的那一點點就在這兒,在他懷里,讓他的心是三月的春雷,悸動又欣喜。
但是,在他未幫她把陳阿文救出曲家前,他不願對她承諾什麼;即使心中早下了決定,他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他答應過她,不再給她增加心上負擔,暫時,什麼都先別提吧!
「天豪!」
「嗯哼?」
「你怎麼啦!」
「我喜歡這樣抱你,感覺自己就像一座山似的。」
「嗯!」她依著他,難得有的快樂整個沉澱,為什麼他不說話,他難道不知道,她好想好想分享他的夢!
男人的夢……她想著,整個人忽然落寞了,說完了夢,她就該回到現實了。男人的夢有什麼好懷疑的,不就像馮即安說的那樣——加官晉爵,飛黃騰達!
可惜,她給不了他……
「怎麼啦?」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武天豪小心翼翼地問。
「晤……」她抿抿嘴,很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還能再說什麼呢?「我的夢想很幼稚,沒什麼好提的。」
「璨璨,也是因為有夢,才有希望,不是嗎?」
「也許吧!不說這些了,我干爹的事怎麼辦?」
「讓我去跟曲家談交人的事。」
她抬起頭,「你……願意將七采石交給他們?」
「為了救人,也不得不這麼做了。」他沒有猶豫為難之色,要不是確定自己是清醒的,唐璨幾乎要以為他在說笑。
但武天豪不是馮即安,他說一是一,他不會說笑,更不會拿她爹的事當兒戲。
「狄家——」
他掩住她的嘴,「沒關系的,救人要緊;可是你要答應我,讓我出面談這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