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璨,她沒有再易容改扮,她篤定地以為已經完全擺月兌了狄家。
就在橋上,迎著悠蕩蕩的風,這一路上安靜的心湖被風一吹卻掀起了漣潞,她想起那場風里的邂逅;更想起了在狄家堡馬房下,那細長溫柔的眼眸,和那總有淡淡笑意的唇……真是難以自拔,她嘴角同時泛起了不應有的笑。
一陣清脆響亮的馬蹄聲踢踏著石板而來,唐璨回神,昂起頭把思緒自過往中拾回!
「唐姑娘想去哪兒?」
她轉過身,看到武天豪靜悄悄地望著她,在他懷里還揣著一張江南仲夏季節根本用不上的厚斗篷!
所有的感覺都空白了,而那令人窒息的情素又回來了!唐璨頓覺呼吸困難,她艱難地看著那斗篷,在心里詛咒自己的大意,眼神卻警戒地朝他後方望去。
「不必看了,他們沒有來,對付你一個人,不需要我們三兄弟出馬。」
她沒說話,只是安靜。
那種悄然靜得可以隨時一觸即發!武天豪想著。空氣中仍流轉著某些不屬于他目前心境該有的氣息,譬如。那股自她身上若有似無,卻源源無從斷絕的茉莉花香。
李茗煙……唐璨……
他先有了行動。
唐璨只覺背後一涼,肩上負著的包袱便勾進了他手里。
「你比我想象的還厲害,茗煙。」盯著她,他面無表情地贊美。
懊來的總是要來,再怎麼倉皇失措也沒有用,收住所有的幻想,唐璨默認了。
「你的真名字呢?唐璨不會只是你其中一個化名吧?」他冷峭地問。
她搖頭。
「唐璨,我的名字就叫唐璨。」說完她朝武天豪伸出手,「請把東西還給我!武公子。」
「包袱嗎?還是這頂斗篷?」他仍然沒有笑容,受傷的心仍為她在狄家的欺騙而苦悶著。
「我要包袱。」
「那斗篷呢?這樣一大頂,要想從關外一路帶回來,的確挺費事的,不是嗎?」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很抱歉!」
這是第一次,她真心道出歉意。
那天夜里在中庭,她早就想對他說了,但又怕他起疑,到頭來還是忍下了。
「抱歉?有什麼好抱歉的?不過是玩個捉迷藏的游戲,對你而言,是司空見慣了的,有什麼好抱歉的?」
唐璨木然,沒有理會他的冷言冷語;武天蒙也明知她不在乎,心頭的怒意更熾,他只恨自己竟然這麼在意她的欺騙!
包袱隨他的手勢一抖,唐璨看他俐落地負上了肩,她的心也隨之提升至喉嚨,就要嘔了出來。
「七采石是我的,武公子,你沒听清楚嗎?」她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的?你還敢這麼說!」他冷冷望著她。
「我為什麼不敢!」唐璨依然面無表情,「七采石也不是你的,我先得手,就是我的!」
「我還以為你是多麼有操守的女人,看來也不過是個賊!」
「對!我就是個賊!賊又怎麼樣?髒了你,壞了你嗎?」
這女人從不生氣的嗎?明著已撕破了臉,她怎麼還是這個樣?武天豪直視她平靜的小臉,那幾句明明該含著怒氣迸罵出口的句子,在他听來卻比石頭投進潮水中所激起的水聲還悄然。他有無力感生起,她就和自己一樣的性格,別人愈生氣,愈有法子表現得無動于衷!
面對那股熟悉的「李茗煙」式的不溫不冷態度,武天豪滿腔欲嘔的怒氣忽然沒有了,他只能在心里嘆息;看起來,追蹤她遠比控制她要來得容易多了。
「你髒、你壞都不干我的事。」他搖頭,臉上的無奈表情取代了氣惱。
「那麼請把東西還我!」
「那不是你的,是你從狄家偷來的。」
不再理會她,武天豪扭頭就走,這個茗……不,這個唐璨會跟上來的,見鬼的!他為何還要關心她、在意她?她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他應該輕視她的;甚至討厭她的!
「武天豪,把東西還給我!」她不動怒地跟著他離開橋邊,心里卻開始發急!
「不還!」
「七采石對你沒有用,你拿著它也不會有什麼作用,你再不把它給我,我真的會生氣。」在追討無效之後,唐璨嘗試著對前頭跟自己有著一樣頑固和決心的男人講道理。
霍然轉頭,武天豪的神情頓時變得怨怒,「你生氣?唐璨,你會生氣?不!你沒有資格生氣,該生氣的是狄家,為了你,他們損失了這一季的收成,為了你,累得我們三兄弟……」
「你不用忍這麼久的,剛剛在僑上,你就應該發脾氣的,不必在意你的風度。武天豪,你想罵就罵,想動手就動手,反正我仍都不是在乎閑言碎語的那種人,你又何必如此?你說得好!你們是該生氣!武天豪,你還漏了最重要的一點,最應該發脾氣的是你才對!你氣我騙了你,氣你在狄家,甚至一年前在這條街上對我這種騙子做的慈悲善事!你怎麼不說出來呢?把你積壓的忿怒全沖著我來好了!」
「你也知道嗎?」見她仍有辦法無動于衷地把氣話說得這麼輕聲細語,鮮少被激怒的武天豪幾乎耍狂得大吼了。
可是,當他看到唐璨的眼底竟浮現了一絲悲哀,那絲悲哀抵掉了他所有的忿怒,武天豪罵不出口,見鬼!他真的無法對她做出這種破口大罵的粗事!
「是!我知道,你以為我這麼做很好過嗎?去欺騙一些我不想欺騙的人,去面對一些我根本就不願負的責任,甚至去跟一些我從來就不願意扯上關系的人接觸,做一件違背自己原則和良心的事!你以為我很快樂?你以為裝著不抵抗,被幾個跟自己同等的下人凌辱,這樣做很快樂?」
「你——在狄家最不願意扯上關系的人,是我嗎?」
她轉開臉朝向別處,閉上眼楮很用力地點下那個答案。
武天豪只是漠然盯著她無語的回答,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有些被刺傷的痛苦。
「我知道這麼說很傷人……」
「傷什麼?你當我以為你是誰?不,不用解釋,我了解!要換作是我,在進行臥底和埋伏計劃前,也不會願意一個假仁假義的傻子來壞事。」飛快截斷她接下來那些可能更戳人的同情話,武天豪把斗篷抓得好緊。
「你沒有假仁假義,你也不是傻子。」她張開眼,神情黯了下來,「不要這麼說你自己;忘思負義的是我,假仁假義的也是我。」
這種態度不但沒有撫平他的情緒,反而更加刺激了武天豪;到現在所有一切都拆穿了,她還想拿那種安慰的態度來欺騙他!
真是該死!
但更該死的是他自己,誰要他在乎她的程度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多!
「夠了!我們離開這兒!」他低吼。
「去哪兒?」她固執地動也不動。
「回狄家,去把事情解釋清楚!我不想知道你有什麼天大地大了不起的苦衷或理由,你害得狄家為了你弄得人仰馬翻,這件事說什麼都要講清楚才行!」
沒有半點轉圓的余地,唐揉幾乎是絕望地,看他牽著馬,把她所仰冀的希望愈握愈遠。
※※※
兩人同行的第一天,武天蒙才真正見識了唐璨的頑固;偏偏,她的頑固是那種不跟人爭論、吵鬧的安靜X漠。
好像那種安靜已經刻在她的臉,上了生生世世的彩墨;而他心里明知並不是那樣的。在橋上,他還記得她在抱歉時,那曾略帶著幾抹哀愁的眼神,近她身前的一刻間,她嘴角那抹幾乎察覺不出的微笑。
說實話,如果她跟他吵起來、罵起來,那對他還真的好辦多了;可是她偏不來那一套,只是徑自盯著他手里的包袱瞧,臉上則穩得看不出任何傷心、惱怒,甚至怨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