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還是早早去休息,就當是最後一次我這麼叮嚀你,好嗎?」
「茗煙再次謝過公子。」
她在廊角消失了,武天豪知道,承諾一出,從此他也只能這麼目送著她了。
而這些日子以來,他究竟在做什麼呢?他的心明明是戀著那位僅僅一面之緣的唐璨,而且不能否認有李茗煙陪伴的這段時間,每每嗅到那股暗香,他思念唐璨之心就顯得更深切了;但是,只為一股熟悉的幽香,他卻對李茗煙做了許多超乎他該做的事。
是移情嗎?
唐璨……李茗煙
一甩長袍下擺,他氣惱地朝早備好的馬匹大步跨去,不想了,真的不想了!他心底吼著。想這麼多干嘛?唐璨也罷,李茗煙也罷,她們早注定了與他無緣。
有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
狄無謙沉默著,腦海中仍回繞著牧場咋夜被狼群肆虐之後的慘狀——死傷無數的羊羔和備受驚嚇而四處奔逃的幼馬……羊群的損失也就算了,他在意的是那些小馬,那是他花了一季的時間在牧場里努力研究出的新品種。
如果這一季的心血耗費注定是天災,那他說不定會一笑帶過,但牽涉到祖傳之寶七采石的遺失,狄無謙只有一股想立即見血的沖動。
所有的事都是安排好的。先是有熟悉牧場地形的人破壞了柵欄;再者又趁大伙兒全力搶救的同時,潛進堡底,偷定了狄家堡的鎮堡之物——七采石。
狄無謙朝放置七采石的檀木盒望去,那原來就不怒自威的臉更嚴厲了。
盒子仍空空如也,他不解為何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這條地底下的迷宮密道除了他和塵哥,沒有幾個人知道。
就連有地圖的玉如霞也不敢擅自闖人,這座迷宮錯綜復雜,處處布滿機關,只要稍一不慎,便有生命之虞。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但有人進了地道,還不動一刀一槍,輕易地取走狄家祖傳的寶石。
「謙哥!」玉如霞怯怯地站在門口,狄無謙很少發火,一大早的咆哮聲她早在朝霞閣便听得一清二楚,為此,許久她不敢移步。
「點過人數了?」
站在門外,玉如霞點點頭,把手中的羊皮卷兒小心捏著。
「只有一個丫頭失蹤了。」
「誰?」狄無謙回復冷漠之色,接過玉如霞遞來的資料,怒氣壓抑在沒有笑容的嘴角。
他最痛恨背叛的感覺,狄家對待下人向來不薄,如果被他逮到那個丫頭,他會讓她後悔生在這個世界。
「茗煙。」玉如霞小聲地回答,「昨晚她只出現在集合;場一下子,她受了一些傷,不方便做事,武……」她抬眼不好意思地望了武天豪一眼,說,「武公子堅持要房大叔讓她在房里休息。」
武天豪錯停地抬起頭,一時間無法消化自己所听聞的消息。
是他心目中那個雖不起眼,但個性獨立淡漠的女孩嗎?
茗煙不會這麼做的,以他和她這幾個月相處下來的認識,她不是那種不告而取的女孩,但……他也心知肚明,依茗煙的個性,也不會心甘情願地留在狄家堡備受欺凌。
「那個專事堡內衣物清潔的丫頭?」
狄無謙閉緊眼,極力在腦海中思索著這位膽大妄為的少女的形象。
如果沒記錯,李茗煙本是西邊牧場的人,調進狄家堡還不到三個月;听姜姨娘說過,這李茗煙是個個頭不高,長得也不起眼,但辦事卻挺穩當的女孩兒。該死的是,出事的正是西邊的牧場。
狄無謙轉向武天豪求證,後者點點頭,「沒錯,她受了傷,對援助牧場的事幫助不大,所以我才要她留下。」
「為什麼會受傷?」
「這……」天豪沉默了。
倒是馮即安先開了口。
「前一天,那丫頭被幾個人欺負,頭上撞了個大口子,腳也受了傷。」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我?」狄無謙幾乎又要咆哮了,下人打架,這種事竟然連主子都不知曉!
「茗煙不肯說是誰做的,她知道說了也沒用,反正對方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機會、找借口欺負她、辱罵她!」武天豪靜靜地回答。
玉如霞偏過頭,心虛得不敢看武天豪。今早她回到房里,才看到穎兒被人綁著塞進了床底,到現在還嚇得連話都說不全,只一徑哆嗦著說李茗煙那丫頭提著刀,窩在房里駭她。現下听馮即安一提,她對這件事多少有譜了;只希望謙哥別追究這件事,要不然穎兒就死定了。
「所以她抱恨毀了牧場,還偷走了七采石?」無謙問。
「主人!」
房總管大步走進來,在他手里緊緊捏著一個嚎哭不已男人的衣領,一直拖到狄無謙跟前,房總管才把手放開,恨聲罵道;
「就是這個該死的混蛋把柵欄破壞的!他還說是被咱們堡里一個丑丫頭給收買了!」
所有曾質疑過的答案統統揭曉了。武天豪知道,李茗煙一直是為了七采石而來!
狄無謙冷冷地將手上東西朝那頻頻擦淚的男人一丟,那張羊皮卷伸展而開,李茗煙的畫像就在上頭。
「是不是這個人?」
听來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那男人才干掉的淚水又嚇得涌出來,只是瞧著羊皮卷猛點頭。
「是的!是的!小的該死!小的認錯!」
狄無謙用手揉著眉心,想著事情總算有個頭緒了,不免欣慰。
「去叫梁叔帶人將這賤人追回來!這方圓百里都是狄家的地方,她逃不遠的,一等牧場堡頭把損失情形點清後,我會追問這件事。」
「我去吧!」一直沒有出聲的狄無塵終于說話了。
「塵哥!」狄無謙看著他。
「別跟我爭,咋晚這麼折騰,梁叔和大伙兒都累了,為兄的還有一點精神,再說這些年我從沒為狄家盡餅半點心,就讓為兄的去吧!」
狄無謙點點頭,想想夜好,他心得過大哥的能力。
只有武天豪,似乎對什麼都視而不見,只是緩步離開了大廳。
※※※
幽暗的林子里,李茗煙漠然地望著遠方只剩一丁點兒影兒的狄家牧場。
她還穿著狄家奴僕的衣服,縴瘦的身軀立在晚風中,那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頰看來分外嬌柔生怯,細眉細眼、小鼻小嘴,美得有自己的型和咪,明亮的眼神堅定如石。
李茗煙拿起那張熟悉又陌生的人皮面具,在地上扭折成一團,她拿出石塊擦出了火苗,再撿了幾根干柴枝,把這張緊隨著自己數月之久的人皮面具燃燒殆盡。
燒吧!她對狄家沒有任何歉疚,因為情勢逼得她不得不這樣做,反正狄家那些下人也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看。燒吧!把李茗煙這個渺小的人物燒得無蹤無跡
應該是沒有人會記得她的,一個丑丫頭有什麼好惦掛的?只除了……她狠狠揮開盤踞在腦海中那個總對她特別和氣又斯文的男人影像,就想著他原來就是好心和善的那種人吧!對誰的態度都一樣的好;所以,她根本不該存有什麼幻想。
依舊凝視著狄家牧場,李茗煙無視于小腿傳來的陣陣痛楚,在心中開始擬定下一步計劃。
她所要的東西已經到手,此刻愈快離開愈好,關外靠登州一帶,全屬狄家堡的勢力範圍,她的處境還未安全。七采石是狄家鎮堡之物,對狄家而言,此物的精神價值高過外傳的神奇醫療效果;狄家兄弟是何等驕傲之人,他們絕不會容忍這樣的恥辱。
她把視線收回,再次望向在泥堆里已化為灰飛煙滅的面具,她用鞋底把一旁泥塊撥散並埋妥灰燼,才轉身朝關內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