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便要踏出船板,霽蓮不知從哪生來的勇氣,自背後忽然張開雙臂緊緊環住小韜。
第一次,她允許自己大膽地把臉貼上他那寬闊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這麼做了,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滿悲傷的愛意。
那股柔情來得好強,強得讓她的鼻子一陣疼痛,淚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這個背,是多麼讓人放心!她為什麼還要為自己是不是該嫁的問題而遲疑呢?
去他的禮教和貞節!他是她夢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韜一震,背部那片濕熱多麼燙人,他好想回頭,好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要!不要回頭!」她輕帶著淚音呢喃︰「請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小韜,讓我靠著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松手,你就走吧!我留在這里,留在船上,我答應你,在這里等你回來,我等你帶著小荷回來見我。」
他真的沒回頭,雖隔層衣衫,那身子相貼的緊密依賴卻拉緊他的心。
小韜大步地跨到艙門口,像想起什麼,他的腳步停下。「你也答應我一件事,不論此去結果怎麼樣,你都要好好地過日子,我要你為自己話著,還要讓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憂傷終老。」
然後他走了,未見霽蓮就在他身後猛點頭垂淚,一點頭,一滴淚;一點頭,一滴淚……
小韜,我要小荷回來,我也要你回來,我要親口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她擦去眼淚,痴痴地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說!」听完小安的敘說,浣浣氣得跳起來。「我要去幫小韜,誰曉得那個賀家會弄出什麼歹毒的計策來害人?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丫頭!你心里也在乎小韜那孩子,是吧?」侯師爺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問。
霽蓮猛然抬起頭,愕然地望著別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轉過頭,抱胸輕松地坐下。
「您手上那壺,好像是最後一個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說完她微微一笑。
這一招很有用,侯師爺立刻抿住嘴,抱緊酒瓶咕噥了幾句,頹頹地走回房。
「大當家的,您怎麼不叫人攔著小韜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問。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聲,死瞪著侯師爺走進去的房間,不敢吼叫,也垂著頭緊跟著避開。
打從那次為了趕走江雲奇,卜老虎幾個將計就計,設下了侯師爺詐死的計謀騙了浣浣一次;之後,他們卜山這幾個帶頭的,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先是浣浣倔著脾氣,除了霽蓮和小韜,她誰也不吭一聲。這筆帳她是連爹的一並算進,卜老虎和劉文等老一輩的也就算了,因為他們自知理虧,但是底下那堆護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兩頭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氣大揚,甚至其中有幾個受不住刺激,竟跑回關外牧場去。
「浣浣!是小韜要我們別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霽蓮有些不安。
浣浣搖搖手,神色不悅地瞪著門里。「這不干你的事,我還在為我爹詐死那件事鬧憋扭。哼!裝死嚇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來不及啦」後頭那四個字,她不但拉長,還嚷得特別大聲。
房間里立刻傳來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聲。
霽蓮看了看門口,又听到嘀咕,更加難過。「可是,他們是為你好!」
「為我好也不能這麼搞法!打從我進了這座山後,從沒這麼哭法,他們這麼玩,不但丟盡了我的臉,他們有沒有想過,這麼掉眼淚是很傷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盤起腿,手肘弓著椅背,不滿地叫起來︰「哼!還好比較嘴啐的幾個全都到關外去了,要不然給他們加油添醋一傳,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擺?我在卜山難道是待假的?大當家的不了解,做人家爹的也這麼笨嗎?當我真沒眼珠,誰不好揀,去挑個渣啊?真是!」
「小浣……」
「霽蓮,別替他們說情,不是我做晚輩的愛計較,但這件事真的把我惹惱了。別說三個月,就是整整氣上三年,我也不會消下去一點點!三年听到沒有?」她這回把手指頭都比出來了。
「三年。」她朝房里大聲宣布。
房間里再度傳來卜老虎氣餒的申吟。
***
然而整整過了五天,小韜還是沒消息。
「我不等了!」浣浣跳起來,下定決心似的,看了看侯老爹,臉上一片堅決。
侯老爹眼神閃了閃,那對醉茫茫的眸子醉意全去,他把懷中的酒瓶重重朝地上摜去。
「大當家的……」他轉向卜老虎。「我和丫頭有話要談,請回避!劉老鬼,你也一樣!還有,把外頭的人都撤干淨,我不要有任何人偷听到我和丫頭之間說什麼,或者拿咱們爺倆當賭注下。」
劉文早听出事態嚴重,和卜老虎一樣,他們倆雖然好奇,卻二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幾名老粘著浣浣不離身的漢子還傻楞楞地不明所以,卜老虎喊了幾聲沒回應。劉文早不耐煩得一個個或揪頭發、或抓領子地扔出大廳。
看著還有兩三個推推拉拉,想留下來看好戲的,卜老虎終于大吼出聲。
「等老子數完三下,還有哪個知知死活的敢待下來,杵在大廳外的,想放膽偷听、偷瞧也一樣,要是給老子瞧見了,我當場就把他剁成兩半兒!听到沒有?一、二……」
嗅出濃濃的不對勁,一干人馬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可想,待人全散得干淨了,劉文才拉著卜老虎出了院落,在矮牆上坐了下來。
「操!才兩個不明不白的外人,就把卜山搞成這副德性!先是小韜,再來是丫頭,要不是那姓舒的丫頭幫過咱們,我早早說把她趕走,真他媽的晦氣!」劉文一拍大腿,惱恨地咒罵起來。
「你罵天罵地有個屁用?早在那朵雨後蓮花一變回女人模樣……去!還是個閉花羞朋的女子,我就知道那死小子要完蛋了!唉也不能怪人家舒姑娘,她個性軟得跟水似的,難怪那小子會看上她。」卜老虎狂風似的嘆了一口大氣。
「是閉月羞花」劉文叫起來,很不滿地。「你已經念錯至少有三百遍了,虧酸老頭還天天跟在你身邊,成天口水來口水去的,還抵不過老頭子偶爾听那些小伙子贊丫頭的幾句。」
「媽的!你管他屁月還是屁花,你姓劉的就有水準了?什麼口水來口水去的,我告訴你,那叫椒濡以沫,不懂也要稍微掩飾,別跟我吹胡子瞪眼楮的。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浣丫頭,別看酸老頭那德性,要是狠起來可不比咱們好伺侯。你瞧見了沒有,浣丫頭心底不知打了什麼鬼主意……」
聲聲酒瓶的破裂聲脆生生砸掉了卜老虎的話,兩個男人凝重地回頭,劉文想站起來,卻被卜老虎按下。
「我擔心小丫頭!」
「別忙,八成是和酸老頭談不攏,又把酒給砸了。」卜老虎不再說話,專注傾听屋內傳來的隱隱聲響。
「你這個不肖女!枉我費盡心思把你帶出來……」侯師爺難得用這麼粗暴的聲音大吼,然後又是一陣重物沉悶墜地聲做為了結。
劉文和卜老虎面面相覷。
忽然卜老虎垮下臉,獨自咕噥了兩句︰「格老子的,早該讓他們爺倆回去吵的,這酸老頭罵人就罵人,沒事踹老子的火盆子搞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