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恩拉下紅蓋頭,眼神有些落寞,一會兒才對著松吟微微屈膝施禮;但臉上卻是一片冷冰。
「請穿上吧!麻煩相公先到前院等著,待我換好衣服,馬上就帶你出去。」燭火映著她蒼白的小臉,縱使腮上抹著殷紅的胭脂,仍透不出一絲喜氣,她呆板的多禮反讓松吟心痛莫名。
那一聲相公本該令他感到幸福的,但為何如今卻成了哀愁?
「快穿啊!看什麼看?」浣浣沒好氣地把包袱朝他扔過去,松吟手一抄無聲地接下。
「曉恩……」
「嗯。」曉恩垂著頭,沒說什麼,閃進屏紗後去。
「你還窮磨蹭個什麼勁兒?姓蕭的!」浣浣惡狠狠地在一旁催促。
松吟惱她像只老母雞似的惹人煩,狠狠瞪她一眼。這一瞪飽含強勁的怒氣,浣浣被他眸光中的嚴厲嚇得閉上嘴。
好家伙!她一直以為這男人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膿包,沒想到他散發出來的威儀竟不輸給二當家的,她果真低估了這男人,難怪恩恩會愛上他!這會兒浣浣心里有些懂了。
「不要無禮,浣浣。」屏風里傳來曉恩幽幽的嘆息,令浣浣不由得火又上了心頭,但是她不敢再蔑視蕭松吟,口氣轉變得有些勉強。
「我們的時間不多,如果你認為卜山在今晚會松懈戒備,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月黑風高,浣浣在前頭領著松吟,微弱的月光在雲間忽隱忽現。她搓著臂膀,懊惱自己怎不多披件衣服出來,只能迎著呼嘯的狂風凍得直打哆嗦。
松吟似乎沒感覺到有任何的不適,腦海里全是曉恩哭泣的模樣,每當月亮從樹梢間鑽出來,他忍不住回頭張望,想著曉恩過來了嗎?听到前面丫環的喃喃抱怨,他才驚覺已經走了一半的路,到達了山腰;然而身後仍不見曉恩。
他解開披風,趕上前幾步,罩上浣浣的身子。
「給你披著吧!山風冷得緊!」
她真傻眼了,莫非自己真瞎了眼,這男人並非她想像中的這麼脆弱。
呸!她侯浣浣當真如此不濟?竟要受這負心漢的小惠?抖開披風,她顧不得一陣寒意直竄心肺,逞強地把衣服扔還他。
「我不買你的帳,姓蕭的!」
她的反應似乎在松吟意料中,所以他也不生氣。「恩恩呢?她是不是會趕過來?」
瞧他說的,還真舍不得呢!她酸溜溜地想;可惜現在還在卜家的地盤上,要不然定要狠狠地咒他一咒。
「你不用虛情假意、惺惺作態了,哼!」她冷哼,轉身繼續往山下走。
松吟忽地打住不肯走了,他停下腳步,注視著浣浣的背影。
「恩恩呢?為什麼她不來見我?」
浣浣銳利的雙眼盯了他半晌。
面對這女孩目光中無情的審判,松吟不退反進。「我再問一次,恩恩呢?到頭來她還是又耍了我一次?是嗎?」他目露凶光,逼得浣浣節節後退。
「她沒有騙你,是我不讓她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松吟轉過頭,浣浣見來人是小韜,連忙問到他背後。
兩個大男人迎上彼此的目光,一冷、一溫,一武、一儒,松吟全身骨骼捏緊,只要想到自己又被人玩弄于股掌間,就心痛得受不了。
小韜也把拳頭握得死緊,卻沒有動招的意思,曉恩哀求的臉仿佛在眼前飄,他得忍住。
靶情的事真煩死了!還好他千沾、萬沾,什麼險都嘗過,就獨獨不沾這樣!
「她什麼都告訴我了,包括今晚送你出寨的計劃。」小韜輕聲說完,丟了一樣東西過去,落在松吟掌心上的是一束女人的長發。
「恩恩說,發妻、發妻,今天她剪了這束頭發,就表示從此跟你恩斷義絕,沒有夫妻之恩,也不再有朋友之義,你不必把今晚的婚禮放在心上。」
小韜的話重重地在他的心頭上捶打。他還冀望著會有什麼解釋嗎?虧他還拼命地說服自己再信她一回,到頭來還是被耍了一著。
我不會再相信她了,絕不!松吟鐵了心地暗想,一揮手,將那束頭發拋擲個老遠。
浣浣見狀氣得要沖上前動手,卻硬生生地被小韜攔住了。
「就算沒有這束長發,我也不會把今晚的兒戲放在心上!陳小韜,徐莊命案尚未了結,此事和卜山月兌不了干系,你們還是及早交出凶手,省得地方官府差人圍剿。」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松吟變得如此冷酷。
「姓蕭的,你不要太過分!今天要不是看在小姐的分上,你以為你走得出卜山嗎?」浣浣仍憤恨不平地在小韜背後大吼。
「我不買山賊的人情!」他冷冷地盯了小韜一眼。「如果不是我想留著一條命下山去告發你們,這個婚禮我死也不會行。」
曉恩立在樹下,把他這番話听得清清楚楚。待蕭松吟揮袖離開,她再也撐不住,兩腳一軟,直直跪倒在地上。
從一進廳里到她坐下,卜老虎瞪著女兒的一舉一動,腦子想的全是怎麼把那個姓蕭的渾球烤來吃。
活活潑潑的一個姑娘家就這麼沒了,如今的曉恩依然美麗,卻少了那分活力;就連往日跟他吵架的那股驕氣也沒了!
「丫頭,把東西收拾收抬,外頭那些官爺把卜山盯死啦,咱們爺倆暫時先避避風頭。」他捋捋胡子,有些無精打采。
「大當家的,難道我們真怕了那些官不成?要解散,我老頭子第一個不同意!」劉文青著一張臉,暴跳地罵出來︰「怕什麼?是非曲直有老天在看,沒殺人就是沒殺人,他們擺明著就是栽髒!大不了咱們把東西交出去,要凶手,屁都沒有!」
「對!對!」
一小群人揮舞著拳頭大聲附和,令曉恩心頭一陣難受。
是松吟,他真的跟景源縣令遞了狀子!但,這一切怎麼能怪他呢?罪魁禍首是她啊!
丫環的手暖暖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感激地看看浣浣,在身後的小韜也拍拍她的肩膀。
他們都不怪她,曉恩強顏歡笑,心里卻被憂傷盤踞。
侯師爺醉醺醺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廳中央,招手搖搖。
卜老虎示意大伙兒安靜,才問︰「侯老頭,你是不是有什麼主意?」
「咳……依我之見嘛,煩惱皆因強出頭!老子不是說了嗎?‘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有不勝,不強則兵……’」他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大串,坐在廳下的易音首先蒙著耳朵大喊,把他的話給截了。
「糟老頭,有什麼屁就快放,咱們寨上不識‘老子’這家伙,也不作興之之也也這一套,听得我全身都出疹子了!」易音听膩他那一套,早厭惡了。
侯師爺白了他一眼,難得有個好機會闡揚老莊思想,這人真沒見地!本噥了一聲,才開口︰「不知道官字怎麼寫,也該知道做官兒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吧!這是個什麼樣的時局?你以為每個地方都有青天大老爺?要真有,咱們會淪落為草寇嗎?少做清秋大夢啦!闢兒——我呸!」侯老爹輕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告訴你,這官字怎麼寫,一塊屋頂兩張嘴兒;這兩張嘴兒,可都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作為,做的都是所謂的上騙君下欺民。呸!你跟他們說說去呀!說卜山全都是敢做敢當的漢子,沒殺人、沒放火的,有人信才真見鬼了。」
「我們什麼都沒做,憑什麼?」一名漢子不滿地哼聲,侯師爺眼神銳利地橫了他一眼。
「大丈夫能屈能伸,避避風頭有什麼不得了的,總比伸長脖子讓人砍來得強!反正事情不是咱們做的,對得起良心就好,吃飽撐著才跟他們硬踫硬!」這回侯師爺可不是說些顛三倒四的醉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