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還在等他回話呢,他卻徑在胡思亂想。松吟斂回心神,慌張地猛點頭。
曉恩不明所以,露出一排皓齒笑得更燦美了。
「太棒了!這會兒就算被抓回去,也不怕交不了差了。」曉恩把數百張筆墨橫飛的手抄稿小心地吹干並折好,很珍惜地收進包袱里。
把蕭松吟默出的《道德經》連連抄寫完三百遍後,差不多是已近黃昏了。賀斐意那班人早被折騰得手腳發軟,特赦令下,他們飛也似地逃出了客棧。
掌櫃的呼出一口大氣,頻頻拭去額上汗水。
任誰都沒想到,堂堂幾個權貴子弟,居然會栽在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手上。
松吟望著喜孜孜的曉恩,對這位姑娘的奇異舉動甚是不解。
「你可以走啦!還柞在這兒做啥?」她笑著問松吟,將包袱往背上一扔,像想起什麼,又對松吟展顏一笑。「咱們還真是有緣呢!罷才我救了你一次,可要記得還我喲!」她暖呼呼地報以一笑。
松吟發現自己很難自她那甜蜜可人的笑顏中抽離視線,兩眼還直凝著瞧她。
「啊!不行,不行,你幫我把經書默出來,這點要算進去。咱們扯平,扯平!」她大叫起來。
「沒……沒關系的,呃……小小……不,姑娘,事出突然,在下全給弄糊涂了。那日攔住在下車子的兩位大爺,所尋的姑娘是否就……是否就是……」松吟突地回過神來,忙問。
「就是我。」她沒否認,把話接了。
松吟發出介于驚嚇和噴氣之間的聲音,原來他所抱存的一點兒殘余希望就此落空。
唉!他完了,他真的完了!人家還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這下他非負責不可!
在他們士大夫的觀念里,沒有任何一件事比節操來得重要。這女孩天真無邪,哪知他的忡仲憂心;但他又無法解釋,這男人、女人的……唉,一團亂!
「你……不應該這樣……」他像是給誰捏住了喉嚨,發聲困難。「姑……姑娘家名……名節最……最重要,你實……實在不應該隨便……隨便上我……」
「上你?」
「不是上我,是上我的車!」松吟大聲地叫出來,不解她的語氣怎能如此正經,卻又隱含曖昧地想誤導他?
早在他結結巴巴表述「……」的時候,曉恩便皺起了眉頭,跟這呆子跟了兩天,也從沒見他這麼難伺候過。「那請問閣下,你說該怎麼辦呢?咱們做都做了。」她說了兩句之後,臉色也變得不高興。
什麼叫「做都做了」?松吟急得臉色通紅,他心虛地左顧右盼。櫃台上的店伙計拿著餐盤半遮臉,撐著下顎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見他轉頭望來,竟曖昧地對他投以一笑。
「公子,你要負責喔!小的不會說出去的。」店伙計還頗義氣地說。
「是啊!這小泵娘人很好,我願意幫你們的忙!」那掌櫃的感激曉恩為他的店免卻了一場災難,也很熱情地拍胸脯保證。
老天爺!這是什麼跟什麼啊?他扛不起這個罪名!
松吟對他們不滿地揮揮袖,燒紅著臉,低聲想點醒曉恩︰「我……姑娘,在下不是那個意思,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那天晚上我吵了你嗎?那你應該之前就跟我說,何必到了這會兒才跟我翻舊帳?」曉恩不明白對方干嘛這麼別扭?仍是一臉的理直氣壯,依舊大聲地質問他。
「在下……在下……」她能不能不要這麼大聲?天啊!這可是她的名節,又不是他的,松吟懊惱地想。
「停!」她手叉著腰,不高興地朝他跨進一步。願老天爺賜給她足夠的耐性,真受夠了這些讀書人;還好侯老爹不是這個樣兒,要不然沒被阿爹吼死,也給她踹下山去了。
曉恩存心逗他,這位姓蕭的越退後,她就越往他身子逼進,直到自己與他僅僅一指之遙。
松吟發誓,如果這姑娘再逼進一步,他會翻身跳上桌子。好大膽的行徑!但看到自己的窘狀,他也不禁搖頭苦笑,虧他還曾進出宮里不下數十次,就是面對那朝中大臣皆聞風喪膽的王公公也沒這般窩囊過,沒想到這回卻栽在……
「姑……姑娘,在下……」他說起話來還是結結巴巴地。
曉恩將手掌平貼在自己的頭頂上,朝蕭松吟的脖子滑過去,接著又比一比蕭松吟。她極盡夸張地嘆了口氣︰「唉!我只長到你這里耶,不要在下、在下的喊了,存心侮辱人家比你矮是嗎?」
「在……在下不是,呃……」見她豎起眉毛,松吟急忙改口︰「小生絕無此意,姑娘言重了。」
又是一陣跺腳兼咒罵,曉恩簡直被這個不知變通的笨蛋氣死了。
「說呀!」曉恩不耐煩地叩著桌子,見她的貼身手絹被他的手捏得死緊,她不客氣地抽回來,轉身就往外走去,邊走還邊咕噥︰「難怪侯老爹說,天底下的讀書人到頭來都把書念到糞坑里去了,講話臭兮兮地,惡心!」
生平第一次,松吟被罵得愣在當場。他模模臉,想著方才經歷的,可能只是一場敝夢;但是,看到那女孩白著臉又沖進來,他自我安慰的想法完全被粉碎。直到她沒頭沒腦地扯住他亂搖,他才如夢初醒,恢復了神智。
「喂!呆子,你沒忘記我才救了你吧?做人要知恩圖報,要不然就無異于禽獸了。我救你可是流血、流汗,比不上你動動嘴皮子背《道德經》,所以你還是欠我,你懂了嗎?我說得很有道理對不對?」曉恩慌張地大喊,靈活的大眼直瞄著外頭。
老天爺!她早該想到的,小扮絕不是會輕易死心的那種人,要不是她在巷口先探了探頭,看到「追風」那匹馬,壓根兒忘了還有這號人物在等著把她抓回去!
她忽然貼得這麼近,松吟腦子早昏沉了一半,嘴里姑娘、姑娘地囁嚅半晌,卻喊不出口。看在老天的分上,原諒他這一次!那張未施脂粉的臉蛋簡直毫無暇疵;松吟心里念著鎮定、鎮定,眼楮卻被鎖在那光采流動的翦翦秋水中,不可自拔。
曉恩見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氣得在原地猛跺腳。「喂!呆子,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講話?」她提起身子,靠在松吟耳畔,學她父親聞名江湖的吼聲大喊。
「听……听到了,姑娘有難,在下……呃……小生怎能見死……」喔!斐貞吾妻,汝若地下有知,定要原諒為夫腦海中的下流念頭。蕭松吟踉蹌地退了幾步,連連搖手要曉恩別再靠過來。
那對黑白分明的眼楮還傻傻地望著她呢!曉恩氣憤得重重揮去一掌,總算打醒了這呆子。
「姑娘要在下……呃……要我怎麼著?」蕭松吟訕笑。
她狠狠地拍了他肩頭一下,截斷他嘴里嘟囔的一些廢話︰「閉嘴!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喔!我怎麼這麼白痴?」她大力拍一下額頭,氣急敗壞地咒念︰「我不說你當然不知道。書生,你給我听好,我叫曉恩,不是小小,是曉恩,知恩圖報的那個曉恩。我現在說了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要你‘曉恩圖報’!」然後她一回頭,瞪著忽然假裝開始忙碌不已的掌櫃和伙計,甜蜜蜜地—笑︰「喂!掌櫃的,一會兒要有人問起來,你知道怎麼做嗎?」
「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那掌櫃白了臉,捋袖遮著眼,迅速地縮到櫃子底下去。
曉恩有如驚弓之鳥,早拉著蕭松吟沖進後院的廂房。
★★★
小韜兩眼直瞪著前方,這口把恩恩帶回山寨反成了一件苦差事。早知道在山寨下就該擰住她們倆的耳朵,要不就應該連捆帶綁地把她們一路踢回山去。他真錯估了恩恩,這丫頭一拗起來,比他想像中的還厲害!這會兒讓她這麼一跑,竟讓這小妮子給鑽出了中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