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卜曉恩本本分分地嫁個男人,嫻靜地挨著一盞燭光成天彈琴繡花,可想都別想!要不然她干啥費盡千辛萬苦溜出來?
都是男人害的,老爹要逼她嫁,小韜哥要抓她回去,但反過來想想,今天要不是男人,她說得動浣浣下山嗎?要不是這個男人,她能從從容容地從小韜和浣浣面前離開嗎?講起來真是好笑,底下這書呆子是她見過最乖的男人,總是這麼正襟危坐,兩眼注視著前面。就她觀察,不管做任何事,這呆子倒有份令她欽佩的專注,這一點她向來是難以做到的;侯老頭總是罵她聰明有余,但定力不足。
敝怪兒這男人還真喜歡嘆氣!那是曉恩從來沒做過的,他卻在一個時辰里就嘆了七、八回,嘆得她覺得一點兒希望都沒有,可憐哪——
昨幾個夜里,她是真的累垮了,迷迷糊糊地倒在車上就睡了,曉恩不知道底下這男人看到她多少;但仔細一想,其實也沒關系。這人看來很呆,拙書生那型,很老實,也很迷糊,哪有人一頓飯煮了一大鍋的?要不是她趁著他睡覺時,偷偷吃掉了一部分,那還真是浪費了!曉恩有些輕蔑地想。這人大概很有錢吧!不過,她沒興趣對他動手,總算她還有點兒良心,心里盤算著窩到了城里就離開這輛車,分道揚鑣,一拍兩散。這人繼續趕他的路,而她呢?嘿!自由自在,小扮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她能溜得這麼遠,想必還在中州尋她個半死!
才這樣想,曉恩對自己生出一份莫名的得意。喔!她好崇拜自己!
炳!只要再熬個一、兩天,她很快就可以印證書上所寫的江南風光有多美了。
她笑眯眯地回頭看看那已望不著影兒的卜山,才翹起嘴角,隨即,對更遠處莫名卷起的滾滾塵沙生出戒心,然後她吐出一句難听的粗話!
虧她還念了幾年的《老子》,竟不知「禍福相倚」的道理?該打!曉恩無聲無息地滑進車里,心中祈禱那塵沙後不是卜山的人馬。
如果是,那她該怎麼辦?
★★★
兩匹駿馬漸漸趕上蕭松吟,從兩個方向包抄住馬車。
這種情況讓松吟有些愕然,他從容不迫地勒住馬,好奇地望著兩名在馬上俯視他的高瘦男子。
其中一名眼神凌厲,另一名生有一撮胡子的中年人無禮地先開了口,一手張開粗略地比了個高度。
「嘿!書生,有沒有見過一名年齡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大約這麼高,說話很清脆,走路蹦跳跳的。」
松吟想也沒想,率直地搖頭,目光坦然無塵。
另外一名漢子不耐煩地咕噥︰「老劉,我早說沒有的。恩恩怎麼說都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哪會隨便跟個男人走?尤其——」他輕蔑地橫了蕭松吟一眼,也不在乎會不會得罪人,接著說道︰「還是個酸不溜丟的書生,走啦!走啦!別淨在這兒浪費時間,二當家的還在前頭等咱們消息呢!要誤了正事,咱們倆可扛不起!」說罷,雙腳一夾馬月復,順風揚起一陣漫天塵沙,飛也似的走了。
那名中年人揮去眼前的灰塵,對蕭松吟抱拳示禮,也急急馳走了。
馬車里曉恩呼出一大口氣,講話的是劉大叔,他也是卜家寨里難纏的人物之一,要不是一旁的安大伯向來性子急躁,只怕自己真個兒逃不過,說不定還會連累這書生無端被賞了一陣排頭。
她正慶幸著自己的好運道,冷不防那布幕被人拉開,白花花的陽光刺得她倏地閉上眼楮。曉恩勉強睜開一道縫兒,眯見那金光之中還有一雙深邃晶亮的眸子正凝視著她的臉。
「你還打算躲多久?」松吟說完話便放下布幕,不知為何,一陣酡紅竟刷上他的臉頰,見鬼了!不過是個落難的少年,他為何表現得像是自己理屈?
唉!他本來就不是會端架子的那種人嘛!難怪這孩子要當他無知了。這一路,他想了又想,覺得還是把這孩子的身分問清楚再做打算,他可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曉恩垮下肩膀,逃過追捕的喜悅馬上蕩然無存。「你知道多久了?」她皺起眉頭。
看來這孩子比他還難過呢!松吟刻意忽略眼前那張同性的臉有多麼白皙,還有他的聲音有多清亮。
「你跳上車的時候。」他揮去這種怪異的感受,但……老天!這孩子長得真清秀!清秀得讓人無法忽略!閉上眼楮的時候還沒注意到,現在反而是他手足無措了。
松吟強展微笑,安撫這少年的不安,也鎮定自己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不講?」曉恩有些懊惱,可惡!難怪阿爹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看來這個也不例外!般不好……思及那種可能,曉恩跳了起來,火焰沖得比天還高!「說呀!你為什麼不講!你想賣了我是不是?」
「你怎麼……」他想喝止這孩子的沒大沒小,再仔細一想,也就算了。鄉野村夫,哪懂什麼禮數規矩?「我要真想賣了你,會先把你綁得牢牢地。我拿繩子捆了你嗎?做壞事的人不會對你這樣和顏悅色的,也不會多煮半鍋湯給你喝。」他兩手一攤,誠懇地對男孩笑了笑。「再說,我還沒跟你計較你溜上我車子的事,我這樣做還不夠厚道嗎?做人可不能太不講理喔!小兄弟,你說是不是?」
曉恩磨著牙,欲頂過去的粗話全被對方一個「理」字推得干干淨淨。其實人家說的也沒錯,而且剛才要不是他,自己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怕早不被劉大叔給揪走了。
「早講嘛!害人家得意個半死!」曉恩瞪著他半晌,低下頭問聲咕噥了兩句。
松吟見對方不吭聲,想著這孩子總算還講道理,如果要搭他的便車,他堅持這孩子非有點兒教養不可,而且,這男孩還欠他一個道歉。
「誤會了他人,難道沒什麼話要說嗎?」
「喂!我已經說了,你別得寸進尺喔!」她挑眉威脅地說。
面對這種毫無歉意的抱歉,向來好脾氣的松吟也惱了,這孩子……唉!
「算了!你想進城找工作是不是?我順道送你去吧!」他有些氣悶。
曉恩沒說話,松吟當他默認了。
「剛才你為什麼要怕?那兩個男人找的又不是你!」驅車上了路,他才出聲問道。
曉恩托著下巴,整個人無精打采,雖然車上這個位置舒服多了,可是她再也沒有心情看周遭的美景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找我?」她有一搭設一搭地頂回去。
看來應該原諒這孩子的粗魯無禮,窮苦人家總有—些難言的苦處,松吟惻隱之心又起,很同情地望了男孩一眼。唉!可憐,大概小時候生了怪病,腦筋燒壞了。人家明明說找的是姑娘,一個少年家湊什麼興?
「你叫什麼名字?」松吟不想回答那個愚蠢的問題,以免再次戳傷這男孩的自尊。
「曉……曉……」她想說,心思卻給書生的憐憫表情給搞混了。「你干嘛那樣看我?」她收回擱在下顎的雙手,好奇地問。
小小,奇怪的名字。松吟聳聳肩,畢竟是鄉下人家嘛!什麼阿豬、阿狗的都有,這名字還算可愛的,他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沒什麼,在下姓蕭,蕭松吟。小小,呃……如果你不介意我虛長你幾歲,我允許你可以稱呼我一聲蕭大哥!」
小小?曉恩擰著眉毛覷他,這人好怪!她放棄追究這個問題,侯老頭不是說過了嗎?讀書人嘛,總是酸不拉嘰兼怪哩溜丟的,外加迂腐刻板。唉!這些德性全是念那些八股文念出來的,可憐哪可憐;或者她該屈就自己容忍一下才是。對啦!就讓他嘛,這呆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愛叫什麼也隨他去,反正只要打定主意別跟他扯就好了,省得連自己頭腦也不清不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