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陳蘭齊握著耳杯的指節緊得泛白如紙。
「你……不說點什麼嗎?」項康屏住呼吸,胸口莫民糾結絞痛著,好像有種……殘忍地撥去了蝴蝶翅膀的心慌和痛楚感。
「我們當然是好朋友。」她終于回過頭,笑容燦爛得幾乎灼疼了他的眼。「不然還會有什麼?」
「蘭齊……」他怔怔地看著她。
「算啦,你還是連名帶姓叫我,我听起來比較習慣一點。」她把咖啡遞給他。「來,喝完咖啡,早點回去休息吧,你明天不是還要看診嗎?」
項康專注地研究著她眉間眼底的真正情緒,卻沒有找到任何一絲受傷的痕跡。
這發現讓他松了口氣,卻又怪異地感到煩悶失落。
鱉譎的沉默彌漫在空氣中,他卻不知該從何排解、消除起,尤其對著她的笑臉,他發覺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食不知味的喝完了咖啡,終于,他強迫自己離開、回家。
必上了門,陳蘭齊那朵笑容依然停留在臉上,就這樣笑著、笑著……
兩行淚水緩緩滑落下來。
可是,她真的不想永遠只能是他的好朋友……
★☆★
接下來連續兩個禮拜,項康代表醫院主持一個和歐洲醫療團隊跨國合作的案子,白天看診、下午開會、夜晚加班,忙得不可開交。
闢香華對此本來抗議不已,可是當她知道這個案子有多麼重要,合作的利潤可達數十億後,當下怒氣全消,甚至天天鼓吹他千萬得把握這個大案子,藉機擊敗院內最大的競爭對手,一舉坐上心髒科主任的寶座。
到那時,他將成為台灣醫界史上最年輕的心髒科主任,而她就是主任夫人,光想象,官香華就興奮得幾乎發狂。
可是項康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卻也常常在夜深人靜,坐在滿桌醫療報告和合作案卷宗前,忍不住強烈地思念起「好朋友」。
他好想打個電話給陳蘭齊。
可是,上次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他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他?
老實說,他又不是木頭人,更不是呆頭鵝,這些年來怎麼可能體會不到縈繞在他倆之間的、那些若有似無的什麼?又怎麼會感覺不出陳蘭齊對他的隱約情愫?
可是正如他那天晚上告訴她的,他太珍惜這個珍貴難得的好朋友了。
他不是不喜歡他,而是相愛太容易,相處太困難,他不希望兩個人因為愛情里的種種考驗而撕破臉,到最後連朋友也做不成。
項康疲憊地往後靠在皮椅上,煩惱地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但他還是很想听到她的聲音,很想知道她最近好不好?
「兩個禮拜的冷靜沉澱期也夠久了吧?」他再也按接不住沖動,找出手機按下那組熟悉的號碼。
在等待電話接起的時間里,他不禁懸著一顆心,屏息以待電話那頭傳來的溫柔嗓音。
可是鈴聲響了很久,最後卻轉入語音信箱。
他錯愕地瞪著手機,完全不敢相信——除了去看午夜場的那次,她從來沒有不接他的電話過。
「難道……」他心下一緊,頓時有些不安。「她真的生氣了?」
可是,至于嗎?
他認識她這麼多年來,從沒見過她發過脾氣,而且她也不是那種小氣、動不動就愛鬧別扭的女孩子。
不死心,項康極力壓抑著內心紛亂的惶惶不安,繼續撥打她的電話,可是怎麼打就是沒人接听。
「難道又去看電影了?」他濃眉緊皺,看了晚上德國表的指針一眼。
都快午夜十二點了……
iphone鈴聲突然大作,項康臉色一喜,急急接起。
「你在哪里?」他嗓音急切。
「我在夜店哪!」官香華脆生生一笑,甜甜地道︰「怎麼了?那麼心急我啊?不是跟你說我今晚和幾個朋友出去玩嗎?對了,你忙完了嗎?過來接我好不好?我好像有點醉了。」
他呼吸停滯了幾秒鐘,一股難以言語的失望和落意感涌上胸臆間。
「喂?喂?」
「……哪間夜店?」項康終于找回聲音,疲倦卻冷靜地問。
及毫無音訊的兩個星期後,接連著好幾天,她的手機叫個不停,加一加將近十幾通未接來電,都是來自項康的手機。
陳蘭齊不是可以使性子不接電話,也不是想測試他有多著急她,更不認為短短幾日沒有她的音訊,他就緩螃然領悟到她有多重要。
她只是……覺得很累。
那種發自內心深處涌現的疲累和無力感,已經漸漸淹沒、吞噬了她。
電話接了怎樣?不接又怎樣?
愛上他,是她的錯。
但是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力氣假裝自己想做的只是朋友……
陳蘭齊背著運動背包,穿著球鞋,專注地一步一步爬上集集大山。
集集的天氣很好,掩著富山國小旁的路往上走,路邊溪水潺潺流過,清涼空氣中有種青草和不知名的花香味。
她期待登上山頂,听說可以居高臨下,將美麗的日月潭盡收眼底。
在翠綠的孟宗竹林間,汗如雨下的她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休息,久未運動的雙腳酸痛不已,小腿肌隱隱傳來要抽筋的感覺。
四周好安靜,又隱約可以听到不知名的蟲子吟唱,偶爾清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響,當中還夾雜了幾句清脆鳥叫聲。
流了滿身汗,坐在清幽寧靜林子里,她大口大口喝著礦泉水,呼吸著清醒沁涼的空氣,當下突然有一種「人生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又有什麼不能想開、不能豁出去的」暢快淋灕感。
而她甚至還沒爬到山頂呢!
選擇從台北出走,暫時離開那個有他的城市,果然有效。
休息片刻,陳蘭齊又像一尾活龍,快活地背起了背包。把擰餅清水的涼爽濕毛巾圍在頸項間,繼續往山上走。
就在她撥開面前低低斜落的枝葉時,手臂暮地傳來一記閃電般針刺的劇痛,她不由得低叫了一聲。
「噢!」好痛,是被什麼植物刺到了嗎?
她模模露在短袖外的手臂,那種劇痛感已經沒有了,可是皮膚上好像有一點紅紅的,她不以為意,用濕毛巾擦了擦,繼續趕腳下的行程。
沒想到幾分鐘後,手臂有股麻痹疼痛感漸漸擴散開來,她一驚,再低頭看,那點紅紅的痕跡已經腫得越來越大片了,而且她開始感到有些頭暈、呼吸急促。
虎頭蜂?
陳蘭齊腦袋里竄閃過一個駭然的念頭——
上山前,民宿老板還吩咐過她,要小心安全,山上有虎頭蜂,並且叮嚀她一些注意事項。
可是、可是她沒有噴香水,也沒有烤肉,更沒有去捅蜂窩啊!
要是被虎頭蜂叮咬了,一定要盡快就醫……
民宿老板的話如蜂鳴般嗡嗡然回蕩在耳邊,又是一陣眩暈襲來,陳蘭齊再也不敢耽誤,急忙轉身跌跌撞撞就往山下方向跑。
是說有必要搞到這麼悲慘嗎?
她只是想遠離塵世喧囂、遠離感情煩惱而已啊……
項康一早就做了一個手術,病患是某位指名要他主刀的政界大老,雖然只是擺放心髒節律器,但他仍是一貫的嚴謹小心,一個小時後順利完成手術。
再刷洗消毒干淨雙手,褪下綠色手術袍,他先向病患家屬告知手術成功,以及叮囑術後保健照護訊息後,他在家屬的同意下,向守候在外頭的媒體做了一次簡短的聲明。
折騰了半天後,他終于回到辦公室,坐入黑色辦公皮椅里,長長吁了一口氣,然後悶悶不樂地對著桌上的手機發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為什麼人還是不在家、手機也不接?
就在此時,放在桌上的iphone震動了起來,他懶懶地望了一眼,可當瞥見上頭顯示陳蘭齊的手機號碼時,他剎那間又驚又喜,一把抓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