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听說他身邊的護衛姓史,是大內高手,不過反正她又不是要行刺,怕他個鳥?
她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是有講究的,一襲淡櫻色的春衣,外頭罩著一件淺綠色的霞影紗衫子,纏花銀絲帶束住縴腰,並系了一只小小玉蝴蝶穗子,翠綠色芙蓉裙,堪堪掩住了碧色繡花鞋。
手里不忘摟著一疊子書,趁那乘眼熟官轎緩緩接近時,她一袖掩著頭,慌忙做躲雨疾奔,這麼一奔就奔到了官轎前,然後無巧不巧地沖撞跌倒——
「什麼人?」史翔沉喝。
「哎呀!」她跌坐在地,濕了衣裙,書也撒了一地。
闢轎內的沈隨風只覺轎身微微一頓,他察覺異狀,伸手掀開了轎簾。
「怎麼回事?」
「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抬頭看他,顧不得狼狽,只是低頭急忙收拾著地上散落、被雨水打濕了的書本,一迭連聲道歉。
看見那抹熟悉的綠衫身影,沈隨風心下微微一震。
他頭一個警覺的念頭便是——她又想耍什麼花招了?
可眼見她狼狽不堪的模樣,他又無法坐視不管。
「停轎!」
「是。」轎夫恭應。
「大人?」史翔有一絲詫異。「外頭正下雨……」
「不妨事。」他接過隨從打起的油紙傘,不管濕答答的雨地讓官靴都沾濕了,撐傘走近曹綠袖身旁,為她擋住越下越大的雨勢。
她已拾妥了書本摟在懷里,見是他為自己打傘遮雨,面上不由得一愣。
「大、大人?」她臉上閃過一抹驚異,隨即斂眉,低聲道︰「對不起,又驚擾您的駕了……小女子告退。」
「且慢。」他凝視著她半濕了的衣袖和發端,薄薄的春衣隱隱透肌,已是冷得微微瑟縮發抖,不禁出聲喚道︰「你怎沒帶傘?」
「出門時天氣還好,在書鋪里待久,沒料想出來的時候才發現下雨了。」她雪白貝齒因寒冷打戰著,緊緊環抱著書本,勉強笑道︰「不過雨不算大,我用跑的,很快就能到家了。」
她抱著書,不由分說就轉身跨出傘外——
「等等!」他一時沖動,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急喊︰「你衣裳都濕了,等回到家早生病了。」
曹綠袖回首,怔怔地望著他,被他溫暖大掌握住的手仿佛觸著了電,陣陣陌生異樣的酥麻戰栗感瞬間流竄過全身。
沈隨風也同一時間呆住了。
掌心里柔軟的小手冰冷得令他一陣心疼,她倉皇無依如小鹿的眼兒脆弱地望著他,好似想逃開,又像是要祈求些什麼。
史翔和一干隨從轎夫也看傻眼了。
最終,還是沈隨風率先驚覺清醒過來,猛然松開她的手,「對、對不起,我唐突了。」
掌心的溫暖倏然消失,她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曹綠袖忙收束心神,怏怏然一笑。
「哪那麼嬌弱,淋淋雨就病了呢?」她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模樣,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倒是大人,您還是快回轎子里吧,萬一受寒,豈不又是小女子的罪過了?」
「傘傍你。」沈隨風打著傘亦步亦趨跟上前,她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手上的油紙傘堅定地遮擋在她頭上。
「不用了。」她一副不希望再與他有任何牽扯的表情,讓他心頭沒來由一陣不舒服。
「我會吃人嗎?」他濃眉糾結,臉色不悅。「犯得著見了我就——」
「哈啾!」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眉頭皺得更緊,二話不說解下披風遞給她。「穿上。」
「真的不用了……」
「現在是你逞意氣的時候嗎?」沈隨風繃著臉,不由分說將披風往她身上罩去,稍嫌笨拙的替她打了個歪歪斜斜的結,低斥著,「穿上。人要是病了,想干什麼都不行,難道連這點道理也需要我提醒嗎?」
可惡!明明動作這麼溫柔,干什麼嘴巴就是不饒人?
曹綠袖強忍住嘟小嘴的沖動,冰涼小手揪著胸前披風衣帶,「可是這披風……怎麼還你?」
「再說吧。」他看著她,將傘也硬塞進她手里,「雨大了,快回去。」
「謝謝大人。」她輕咬了咬下唇,晶瑩大眼直直地凝視著他。
沈隨風轉過身去,在史翔急急打起的傘護衛下上了轎,在放下轎簾的那一剎那,他深邃目光再瞥了她最後一眼。
青色轎簾緩緩垂落,掩住了那張傘下雪白的小臉。
「起轎。」他終于喊道。
曹綠袖痴痴地望著那乘軟轎緩緩消失在眼前,嘴角不禁往上揚,笑得可開心了。
「哼哼!」她模了模身上暖和的披風,再朝上看了看油紙傘,「不錯不錯,很好很好。」
春雨綿綿,雨中借傘……這情節、這橋段很是眼熟吧?
嘿嘿,听說當年白娘子就是靠這一招拐到許仙的呢!
雖然是老梗,但通常越是老梗越見人性,也就越有效。
這可是如柳姊姊不吝貢獻玩弄男性——呃,是公關交際,多年來的心得之一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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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夜晚,曹媚娘就望著滿屋子花兒似的姑娘嘆氣。
除了走高級路線的客人會上門外,現在就連僅剩的那三分之一的客人也不見了,偶爾只有小貓兩三只。
再這樣下去,恐怕真得弄到她非拿出多年積攢的老本賠進去不可。
「這麼大一家子,還不算花娘們的薪餉、下人們的工資,光是蠟油燈火吃的喝的用的,認真花用數算起來就夠嗆的了。」曹媚娘坐在她專屬的大椅上,猛吸著水煙,簡直悶到一個不行。「唉,這可怎麼辦才好?不行,一定得想想新噱頭,打打宣傳才行!」
「娘,還考慮什麼呢?」曹綠袖笑咪咪地出現。「就辦我曹小清倌的開苞競標大會吧,保證風頭夠、噱頭足,而且禮部新規上頭可沒規定咱們不能熱熱鬧鬧的辦這項目,對吧?」
「是啊,這倒是個好得不得了的好法子——」曹媚娘燦爛的笑容倏收,沒好氣地重重敲了她腦袋一記。「前提要是你曹小清倌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娘,你就不要這麼固執了,反正你捧紅我,既可幫樓里賺大錢,我又能像如柳姊姊那樣挑選合意的公子這個那個……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老娘當初從妓是不得已的,可既然踩進這窩爛泥巴里了,要做就做第一人,所以才把挽翠樓發展到今日這等龐大的規模。可是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一不缺錢二不少糧三不命苦,你跟人家當什麼妓女啊你?」曹媚娘真想狠狠痛扁女兒一頓,看會不會清醒一點。
曹綠袖滿臉不服氣。「當妓女又怎麼了?這也算是一種……呃,服務業啊。而且賺得既快又多,還能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听一堆男人對自己猛獻殷勤,有什麼不好的?」
「你你你——」曹媚娘氣到老臉漲成豬肝色。
「娘啊,這年頭是笑貧不笑娼,只要有銀子,就有面子,」她索性雙手抱臂,認認真真地跟娘親討論起來。「您忘了當年姥爺經商失敗,全家幾乎去當乞丐,要不是娘您‘舍身’為人,姥爺和姥姥能安享天年,舅爺爺和姑女乃女乃能成家立業嗎?」
曹媚娘一時語結。
「更何況我是在青樓里長大的,雖是個清白的姑娘家,就算要嫁人,正經人家還不是會拿異樣眼光看我?就算往後娘讓我帶了大筆嫁妝嫁人,最後還是會被婆家瞧不起,成天拿話擠兌虐待。」她那雙圓圓大眼里透著一絲洞析世情的智慧光芒,直視著娘親。「我好歹也是挽翠樓的大小姐,你覺得我受得了這樣的鳥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