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施施嘴角往上彎,心窩漲滿了熱熱的、暖暖的甜蜜滋味。
像他這麼優秀驕傲的男人,居然會喜歡上她這麼不起眼又傻乎乎的小丫頭?
……真的像在做夢一樣呀!
在喜孜孜、甜蜜蜜得有些暈陶陶之際,東施施內心深處卻也隱隱不安地忐忑著,錯手毒害了娘親的她,真的有資格擁有這麼美好的幸福嗎?
自從七歲起便吃不出食物滋味後,除了一日三頓正餐外,東施施手邊常會有各式各樣的零嘴,她下意識不斷在嘗、在試、在吃,其實也是在暗暗盼望著,終有一天,她能夠再嘗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咸甜。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或許,也就代表在天上的娘親已經原諒了她錯煮人參粥而造下的深重罪孽。
她知道這只是自我欺騙和自我安慰。
可她心底也很明白,娘親怎麼會怨、會恨自己的孩子呢?
尤其那的確是一個意外,雖然後果卻是如此殘酷、悲慘且致命。
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在情感上,她卻無法擺月兌狠狠自我鞭笞的良心譴責。
和娘失去珍貴的性命相比,她只不過是失去了味覺,這樣的懲罰,一點都算不了什麼……
因為誤煮人參粥害死了娘,所以她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做出令人感覺到幸福的料理。是駱揚,罵醒了她,也點醒了她,讓她就算身處自責與畏懼之中,也要學會勇敢面對自己的錯誤,勇于承擔自己的責任。能夠遇見他,令她這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人生開始有了新的意義與價值。
只是,她最近心中卻總隱隱有個疑惑!
「師父,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夜里,第三道「鴛鴦同心」蓮蓉包在竹編蒸籠里炊蒸之際,守在灶口邊的東施施望著身畔佇立的駱揚,突然月兌口問出。
駱揚聞言一怔,俊臉可疑地微紅了起來,哼聲道︰「妳現在該擔心的是這‘鴛鴦同心’蓮蓉包倘若蒸得不成功,還得再重新揉捏發面一回吧?」
「師父,干嘛害羞不敢坦白說呀?」她睜大滾圓眼兒,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他是看中自己哪一點嘛!
「我駱某人平生從不識‘害羞’二字怎生寫,我會害羞?」他嗤之以鼻。
「不然你的臉為什麼突然紅成猴兒似的?」她不服氣地道。
「咳!」他清了清喉嚨,濃眉皺了起來。「哪來那麼多閑工夫問這奇奇怪怪、有的沒的?」
「這才不是奇奇怪怪、有的沒的,我是很認真!」
「對了,妳方才把蓮蓉包捏得太大了些,應當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取其精致可愛之意;且第三道是讓人在吃完酸酸甜甜涼菜後,甜潤一潤嘴,分量只宜巧不宜多!」
「師父!」
「別師父了,等會兒再重新捏一籠新的,這次面團滾圓一些,做小一點,听見沒有?」
見他一直避而不談,拚命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東施施,原本亮晶晶的眼兒,不禁有些黯淡了。
這問題真的很難嗎?為什麼他總不正面回答?
難道他也不知道他喜歡上她什麼嗎?
可是話說回來,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動心的?
師父是當真害羞?還是……他已經後悔惹上她這個既不懂事又煩人的小丫頭了?
東施施單純的迷惑,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了更深的忐忑惶惑不安。夜深,在掀起蒸籠上蓋,在騰騰白色熱氣飄散中,小巧雪白的「鴛鴦同心」蓬蓉包終于出爐了。可是東施施咬下那原該滿口柔軟綿甜芬芳的小蓮蓉包時,本就吃不出甜咸的唇齒間,卻依稀嘗到了一縷縷的苦澀。
「這‘鴛鴦同心’成功了。」駱揚吃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成功了嗎?」她臉上難掩一絲落寞,懷疑地問。
「怎麼了?」他終于察覺到她的異狀,黑眸涌現濃濃關切之情。「妳的臉色怎麼怪怪的?是不是在灶口守得太久,熱壞了?要不要喝口水?我去幫妳斟!」
她仰起頭,接觸到他那雙坦蕩無飾的真心關懷眼神,驀地心頭一熱,所有的忐忑和惴惴不安瞬間煙消雲散。
對啊,她究竟在耍什麼白痴呀?
師父是個頂天立地、言出必行的好男兒,他既然說了喜歡她,那便是真真正正地將她放入了心坎里,這才會做此表示的。
所以她怎麼可以因為自個兒的胡思亂想、心神不安,就開始懷疑起師父待她的真心呢?
「師父,我真是個笨蛋。」
「妳是啊。」駱揚先是一怔,隨即大笑,親昵寵愛地捏了捏她傻氣粉女敕的小臉,「怎麼,妳是現在才知道的嗎?」他爽朗的笑聲再度令她像服了一記定心丸般,一顆驚惶不安的心,又妥妥貼貼地回到了胸口,暖暖的、熱熱的……無比安定。
第四道「鳳凰于飛」是以肥美野雁抹上特調濃厚醬料,再淋以麥芽水,入烤爐掛烤而成,金黃脆皮、肉女敕鮮甜,入口咸、香、甜、酥、女敕……五味合一,令人聞之垂涎,食之陶醉。
這道菜技術考究,無論是哪一個環節都錯失不得,尤其是那一門烤功,東施施足足磨了五日才精通。
雖然她自覺進步緩慢,可駱揚嘴里不說,心底卻是驚異極了。
「難怪她小時候有廚藝神童的美名,」他不禁流露出激賞之色,自言自語,「果然有慧根,一點就通。」光是這門烤功,尋常學徒若沒習得三年五載,根本無法得窺其中奧妙。可是她不過區區五日,就能烤出頗具水平的雁肉,實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徒弟這般天資聰穎,他這師父教起來也格外有勁兒,于是駱揚決意傾囊相授,將許多他獨自研發出的醬料與料理手法全數教予她。
在師父了得,徒弟勤快之下,東家一十八套料理在短短二十日內,完美地一一呈現出來。
「施施,做得好!」在最後第一十八道「花好月圓」甜湯圓滿完成之後,駱揚難掩與有榮焉的驕傲之色,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頭,「我就說妳一定行的。」
「我真的……親手完成了我們東家祖傳一十八套大菜?!」她一臉感動和不敢置信,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一定是在做夢吧?她可是東施施耶,那個一向被女乃女乃與爹爹放棄、也被她自己給拋棄了的灶房白痴,居然能夠憑借著自己的雙手,完整且完美地把東家祖傳一十八套聞名遐邇、人人稱贊的婚宴大菜全做了出來?而且還能博得師父這個嚴苛的料理大師說一個「好」字?
看著那一只描玉藍彩斗花碗里裝盛的「花好月圓」——湯色金黃如琥珀、圓子雪白滾圓如明珠,小小別花嬌俏迷人地飄蕩在其中,雖然她嘗不出滋味究竟有多甜美軟糯可口,但是從駱揚贊賞的笑眼和內膳房眾御廚吃得嘔舌不已的表情里,她彷佛也可以感覺到那入口溫潤滑軟甜蜜的滋味,漸漸散發至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她真的真的真的……太開心了!
再過五日,皇上就要親自試菜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勤奮流汗流淚,終于要面臨皇上的驗收,也即將獲得最豐碩的收割成果!
「芳心姊姊,我跟妳說喲,我昨天已經完成了一十八道的菜式了耶!」
苞在芳心後頭,東施施開心得吱吱喳喳,活似一只小八哥兒。
「施施真是了不起,真棒。」芳心指示著宮女們將烘干的芍藥和金銀花盡收了,這才牽起她的小手,淺笑著走出焙香室。「好妹妹,今兒剛剛好有新進的金州春桂,讓我來烹一壺桂子香,以茶代酒,好好地為妳祝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