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雜雜說一堆,」那渾厚大嗓門轟轟如雷。「就是最近少睜眼,多裝瞎子就對了?」
「是是,霄王爺,您說得是。」老太醫趕緊點頭。「就是這意思。」
霄王爺?
原來這蠻子就是當今皇帝最為寵愛的小兒子──鳳爾霄。
商綠羽微感驚訝,面上隨即恢復冷漠。
「有藥吃嗎?」鳳爾霄轉過頭來,專注端詳著微微瞇眼、努力掩飾不適的她,蹙起濃眉問道。
真可憐,眼楮淚汪汪的,還拚命假裝堅強……
瞧她眼楮痛到嘴巴都不會笑了。
鳳爾霄一相情願地將她的面無表情全歸咎于眼疾。
否則按照他二十年來的經驗得知,只要是女的,無論是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漂亮的還是丑不拉嘰的,只要一見到他,就會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所以她表情臭得跟大便一樣,肯定是因為眼傷的關系。
「有有有,有藥吃的。微臣開幾帖養神安目的方子,早晚煎服一帖即可。」老太醫頓了頓,又道︰「這幾天最好是以干淨白絹蒙住雙眼,以免再受強光灼害,如此一來,姑娘的眼楮便很快就能好了。」
「行!」鳳爾霄二話不說,豪爽答應。
商綠羽聞言,心下掠過一抹深深的不滿。干他何事?是她的眼,蒙不蒙也不由他說了算!
「那麼就讓微臣幫姑娘──」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鳳爾霄心不在焉地揮揮手。
「呃……是。」
待老太醫離去後,商綠羽冷冷地開口︰「多謝霄王爺費心,小女子也該告退了。」
「妳要告退去哪里?」他環抱著肌肉僨起的強壯手臂,難掩興味地上下打量她。「喂,妳是哪一宮的侍女?叫什麼名字?主子是誰?」
商綠羽微微一愣,幾乎諷刺地嗤笑出聲。
若認真要論起皇家規矩,她是他父皇的侍妾,也可算是他的「長輩」吧?
多麼吊詭的巧合,多麼可笑的人生,多麼混亂的後宮!
鳳爾霄微挑濃眉,「為什麼不回答我?」
就是這麼霸氣蠻橫,理所當然的一句話,讓她心頭沒來由的涌現一股悶濁之氣,偏不欲趁他的心、如他的願。
哼!男人!
「我是哪宮侍女,叫什麼名字,主子是誰,對王爺而言並不重要。」她淡淡地道。
「誰說不重要?」
「有什麼重要?」她微帶嘲弄的反問。
「本王當然得知道自己救的是誰。」他一臉想當然耳。
「知道又怎的?」她反問。
「不怎的。」他大掌摩挲著下巴。「不過生平首次有人沖著我這麼齜牙咧嘴,本王還挺不習慣的。」
白痴。
「小女子生性如此,不足王爺掛齒。」
「妳看起來和本王差不多年紀,哪里小了?」他的意思是指她臉上全無妙齡少女特有的天真嬌憨之色。
商綠羽臉色一變。
「王爺太失禮了。」她咬牙擠出話。
他眨眨眼,不明白她突然生什麼氣?
粗心大意的鳳爾霄渾然不知,但凡女子對于「年紀」二字均是敏感計較得多,不管身分貴為後妃還是平凡如村婦,都是一樣的。
「本王又哪兒得罪妳了?」他不解的問。
從頭到腳都得罪了!
「豈敢?」商綠羽面若寒冰,冷笑開口,「王爺言重了。」
「女孩子家這麼壞脾性,當心嫁不出喔。」他好意提醒。
「這點就不勞王爺費心了。」她剛想賞他一記白眼,眼前突然又被他溫暖粗糙的大掌蒙住。
「啊,差點忘了妳不能用眼楮。」鳳爾霄突然想起來,愉快地道︰「小斌子,拿條白絹來,這家伙最近得裝瞎子,太醫交代的。」
這家伙?
商綠羽一時氣怔。
「是!」小斌子趕緊去取白絹。
「王爺,男女授受不親。」她深深吸一口氣,努力抑下罕有的浮動情緒,不願再與他有任何口舌之爭。「況且,人言可畏。」
「這點妳放心,我對笨蛋沒興趣。」鳳爾霄心直口快,接過白絹覆上她眼楮,不由分說地就要捆將起來。「還有,我是王爺,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又怕誰來哉?」
這麼囂張?
還有,他以為是在捆綁到手的獵物嗎?
商綠羽沒好氣地想要推開他的手,打算自己來。
可他雖狀似粗手粗腳,然而當那雙大手抓著白絹,開始纏上她緊閉的雙眼時,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的輕柔小心。
他的指尖不時擦過她的頰邊、鼻梁,商綠羽心下沒來由的一悸,肌膚莫名敏感發燙起來。
一層又一層的雪白絹巾封住了她的雙眼,將她受灼傷的眼楮安安全全地藏在黑暗之中。
世界在眼前變黑了,她什麼也看不見,照理說應該感到心慌驚惶不安的,可也許她早習慣對一切冷漠以對,也許是因為蒙住雙眼後的確不再刺痛得那樣厲害,也或許蒙上了眼楮,她的耳力、嗅覺和其它感官變得格外靈敏,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他懾人的力量,還有他帶著陽光般惑人的汗水味與男人味──
洶涌強猛的熱度,旺盛充沛的活力。
一個強壯的、有力的、真正活著的……人。
不像她,受制于人,毫無尊嚴,活得蒼白空洞,全無溫度。
她突然有點羨慕他。
「好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好那小小的結,大功告成地松了一口氣,笑道︰「原來當個大夫也不難嘛。」
商綠羽回過神,縴縴指尖不自覺地輕觸覆在眼上的白絹,听著他的沾沾自喜,心頭掠過一抹不知做何分辨的異樣滋味。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幫她包扎,也是她頭一次接受別人的相幫。
她覺得好別扭,不習慣。
「這幾天妳就乖乖的在這兒養眼傷,待好了以後,本王絕不強留。」鳳爾霄拍胸膛保證。
她沉默了一下,才開口︰「王爺並不知道我是誰,不怕養虎為患?」
「妳是虎嗎?」他忍不住咧嘴一笑。「真要說,妳只能勉強算得上是只瞎貓……咦?不對,那本王不就是死耗子嗎?哈哈哈哈!」
閉彎一想才發現罵到自個兒了,鳳爾霄非但不著惱,反而笑得好樂。
商綠羽登時有些傻眼。
就這麼點小事,也能令他如此單純地感到高興?
還有,她是個如此難纏、冷冰冰、討人厭的女子,不只再三忤逆他的好意,甚至無禮的出言頂撞,像她這樣的一個人,值得他出手相助,還幫得這般興高采烈的嗎?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人,但是……
她想,自己的確是欠他一次。
「謝謝。」商綠羽低聲道謝,心下掠過一抹異樣的柔軟。
「咦?本王雙耳莫不是壞掉了?」鳳爾霄呆了一瞬,隨即夸張地挖挖耳朵。「是壞掉了吧?否則怎麼出現幻听呢?」
──男人果然都是笨蛋!
商綠羽咬牙切齒。
據後宮傳言,霄王帶兵打仗是一等一的厲害,雖年方二十出頭,卻允文允武,是除了太子之外,當今聖上最為愛重的兒子……
哼!她就知道後宮傳言若能信,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那個笨蛋除了上次詢問她身分姓名未果之後,居然就再也沒有考核細究她是何背景,甚至沒想過她是不是被派來臥底的刺客──她懷疑他知道「刺客」兩個字怎麼寫。
頭一天,她被安置在一處彌漫著淡淡荷花香氣的水榭里住下。
吃的喝的,外加每日三帖湯藥,都由一個笑容甜甜的侍女送來。
第二天,情知霄王宮非久留之地的商綠羽徑自松開了蒙眼的白絹,但因眼傷未愈,眼前一片白茫茫,她活生生在門口摔了一大跤。
而且好死不死,偏偏就摔在閑來無事前來探病的鳳爾霄的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