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為什麼他都分析得這慶透徹清楚,心里還是沒有覺得好過一點呢?
一定是塵封已久的良心偶然蘇醒作祟的關系。
雷行雲松開領帶,動了動緊繃的肩嘲肌肉,正打算回房洗個澡好好抒解一下連續工作了十三個小時的疲憊,沒想到才上了樓,就听到客房隔著門板傳來的輕輕啜泣聲。
他的心猛然一震。
壓抑的、細微的,不敢讓人廳見的低低飲泣……是她?!
她怎麼了?為什麼哭了?誰欺負她了?還是……生病了?受傷了?痛到忍不住哭出來了?
雷行雲的心髒跳得一下快過一下,握起拳頭猛烈地捶起了她的房門。
「發生什麼事了?春梨,快開門!天殺的,我警告你最好快打開門,否則我就──」啜泣聲瞬間消失了,可是代之而起的是更濃重的哽咽鼻音。
「我……我打不開……」她的聲音听起來又怕又淒慘。「老板……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她的人生失敗得一塌胡涂,大家都在生她的氣,無論她怎麼做,也永遠討好不了任何一個人。
「可惡!打不開是什麼意思?」他大吼,在沒有听到她一絲聲息,顯然又被他的吼聲嚇到,他狠狠低咒了自己一聲,勉強壓抑住心急如焚,低聲問︰「我的意思是,門為什麼打不開?卡住了嗎?」
「被鎖住了……」可是真正教戴春梨痛哭的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和阿爸通電話的內容。
第5章(2)
可惡的單純,該死的單純,單純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事了就是阿爸的老實和單純,面對媽媽的苦苦哀求終于心軟了,他說他會考慮簽同意書,考慮把印章借給媽媽蓋在土地買,文件上……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過得不好。
怎麼會不好?她不是已經嫁給一個開超級市場的商人了嗎?媽媽幾時過得不好?戴春梨記得去年冬天在山下的郵局遇見媽媽的時候,媽媽穿金戴銀,還炫耀丈夫每個月都給五萬塊任她花用。
為什麼她還不知足,不,願意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包令她心痛難過的是,阿爸為什麼要任由自己被媽媽榨干?要是家沒了,高麗菜田沒了,以後阿爸就再也沒有任何精神支柱,甚至連謀生的工具都沒了。
她忍不住和阿爸爭論,最後卻換來阿爸沉痛的一句︰「她是你的媽媽啊,阿爸對你真失望……」想到這兒,戴春梨再也禁不住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突然砰地一聲巨響,她大吃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門被撞了開來,重重撞上牆壁,而雷行雲英俊卻凶狠的臉龐陡然在她面前放大,他一把抓住了她,焦灼的黑眸急急端詳她全身上下。
「你哪里受傷?是不是有小偷闖進來?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他除了把你反鎖在房里,有沒有動手傷害你?」他喉嚨一陣緊縮,眸光燃燒著驚恐的怒火。
「我沒有啊……」她呆住了,一時間忘了哭。「小偷在哪里?」
「不是小偷把你鎖在房里的嗎?」他一顆高高吊到嘴邊的心髒總算跳回了原位,不禁有些狼狽尷尬地低吼︰「那你哭什麼?」
她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淚,終于開口。「是杜爺爺把我鎖起來,因為我要回梨山。」
他的心髒登時漏跳一拍,臉色鐵青起來。「誰準你回梨山的?」
戴春梨怔怔地看著他,陡然又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是啊,連他也這麼討厭她臉色難看到駭人的雷行雲登時手足無措了起來,「你……別哭,有什麼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已經墜入絕望的谷底,眼前盡是一片黑暗,模不著邊也看不見出口。
她的家,她的高麗菜田,她單純安全的人生從此變得支離破碎,再也拼不回從前了!
戴春梨多日來緊繃害怕憂傷的神經瞬間徹底崩潰,想起冷硬得無法動搖的他,還有貪婪自私的母親,以及愛慘了前妻,寧願為了她出賣祖產的父親……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他們都有自己的堅持,卻將她放在石磨中央,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輾碾。
她心碎愁苦到了極點,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泉涌而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個人顫抖成一團。
天,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強烈的恐慌緊緊掐住了他的五髒六腑,雷行雲黑眸難掩焦灼,大手卻輕輕地將她哭到顫抖的身子納入懷里,語氣溫柔得像害怕嚇著了她,「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嚇到你了,是不是?」在他懷里她哭到幾乎無法換氣,無力再去思考,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世界已經在眼前粉碎,孤立無援,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在生她的氣……「乖,別哭、別哭。」他笨拙而心痛地抱著她輕輕搖晃著,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心。「如果是我嚇到你了,我跟你道歉,還是加薪……加三倍。不!加十倍!」他溫暖的體溫包裹著她,她被摟在他強壯結實的懷里,耳畔傳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沉穩的聲浪如撫慰靈魂的鼓聲,奇異地緩和了她的悲傷。
戴春梨顫抖得幾乎抽搐的全身肌肉也逐漸松弛下來,哭泣漸漸停止了,紅腫酸澀的雙眼緊閉著,可是在他懷里呼吸著他醇厚的男性氣息,卻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信任感。
明明他是她心上最大的負擔和壓力,可是為什麼此時此刻,她卻感覺到他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她的人呢?
方才的痛哭已經掏空了她的力氣,戴春梨腦中一片空白,她希望自己永還可以維持這種狀態,這樣什麼都不必想,什麼也不必面對了。
雷行雲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只是靜靜地抱著她,等待她的發抖漸漸平復,她的抽噎不再那樣劇烈。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忽然听到她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其實很討厭我媽媽。」她悶悶地說了這一句後,隨後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沒有催她,只是專注地傾听著,手臂微微緊了緊,無言地支持著她。
戴春梨很感激他沒有開口追問,因為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向一個外人吐露心里的秘密。
不知怎地,她在這一刻卻非常依賴他,她相信他不會恥笑她……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許只是因為他溫暖得幾近幸福的擁抱,他把寬闊厚實的胸瞠借給了她。
「我媽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顫的開口。「很漂亮、很美艷,當年梨山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她更好看,所以當她頗意嫁給我那個老實的爸爸時,全村人有眼鏡跌到沒眼鏡,大家都覺得一定是我阿爸放符水給我媽媽喝了。」雷行雲有點想笑,可是拜多年來面無表情的習慣,從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波動,只是經輕撥開她被冷汗浸濕了的劉海。
「你看過『仲夏夜之夢』嗎?」她突然問。
「莎士比亞名劇。」他點點頭,心里有一絲驚異。
還以為她的學識不高,沒想到她居然接觸過莎士比亞的文學。
戴春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要是知道可能會氣得再度大哭一場。
「在『仲夏夜之夢』里,每個胡里胡涂愛上錯誤對象的人,都是遭到頑皮的精靈惡作劇。」她苦笑一聲。「所以愛情是什麼?不過就是在錯誤的時間誤以為愛上對的人,等到魔法解除了,才突然被自己跟對方嚇到︰嚇!我怎麼會愛上這個人?!」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笑的,可是她的口氣苦澀中帶著深深的莫可奈何,說法卻又令人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