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看起來很正常,吟詩作對起來也煞有介事的書生,但是不知怎地也越看越覺面目可憎,自以為是,根本沒一個順眼的。
他突然好生想念起春風寨里粗眉大眼、粗聲大氣、粗言快語的一百零九名弟兄們。
實秋意興闌珊地自斟自飲,軒昂的氣勢不減,卻多了一絲掩不住的寂寥。
而那一頭,幾名書生正嘻嘻哈哈地喝酒對詩,灌多了酒顯得臉紅脖子粗的越叫嚷越大聲,極度吵雜不堪。
「我先出上聯,詩句里必須有花有鳥,誰敢來對?」一個喝多了才剛剛抓完「兔子」的書生打著酒嗝嚷道。
另一個吃得肚皮朝天圓的打著飽嗝,二話不說拍拍胸膛,「我來,你出對子吧!」
「好,來了啊,當心對著啊──」抓兔子書生搖頭晃腦道︰「春花枝頭喜鵲鬧,吱喳吱喳吱吱喳。」
「簡單啦!」吃太飽書生抹了抹油膩膩的嘴,「豆花一碗淡出鳥,難吃難吃難難吃。」
「好!」其他人也喝得差不多了,哄然叫好。
實秋瞪著他們,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
這是什麼狗屁?
如果今年的考生都是這等貨色、這般水準,那他隨隨便便用腳趾頭夾筆寫一寫就能撈到今科狀元當了。
「早知道就鼓吹二弟和三弟也來,那麼今科狀元、探花、榜眼定是我們三兄弟的囊中之物!」他不禁大感惋惜。
唉,一想到這一科是要跟這群飯桶比試文章,他真覺得太糟蹋自己的文才了。
別說是他們兄弟三人了,就是春風寨隨便派一個下來──例如王大彪──都可以輕松打敗這群人。
他在這頭懊惱可惜,那一頭可是又熱熱鬧鬧對起句來了──
「再來一個啊!」另一名紅臉書生興致勃勃道︰「街頭老頭賣饅頭,一邊吆喝一邊走。」
「我來!」一名書生忙咽下滿嘴的蔥爆鹿肉,「巷尾狗尾在甩尾,一下南邊一下北。」
「對得好哇!」
「了不起,了不起!」
「絕代詩人,非君莫屬。」
那群書生已經醉到分不清黑馬白馬、好詩爛詩,只會一個勁地叫好。
「花園里,蝴蝶飛,蜻蜓飛,繞了一回又一回。」
「茅房里,蒼蠅飛,蚊子飛,吃了一堆又一堆!」
「哇!好詩,絕妙好詩啊……」
眾人又是一陣拍大腿猛叫好,樂不可支。
實秋不敢置信地瞪著那群已經喝酒喝到失去理智的人,像這麼惡心的句子也稱贊得出口?他光听都快吐了,虧他們還能邊叫好邊狂喝猛吃。
如果今科是要比惡心擺爛的,那他開始強烈懷疑起自己這個強盜還要不要來扮書生?
要是再听下去,恐怕這幾年來他對進京趕考高中狀元的美好幻想,全會摔得乒哩乓啷一地碎。
他吁了口氣,起身往外走,準備到外頭去透透氣。
繁華熱鬧的大街上,南北百貨樣樣齊全,小販熱烈地吆喝著,忙著把最新最美最貴的貨物介紹給客人。
他經過一攤賣釵環首飾的,不禁心一動,停下腳步。
「客人,您真識貨,我這兒的首飾樣樣打造得精致漂亮,而且十足純金純銀,絕不偷工減兩,保證你買回去送禮自用兩相宜……」小販一出口就講岔了。
實秋微挑劍眉,沒好氣地道︰「我頭上插一柄金步搖能看嗎?」
「那也不一定呀!」小販眨眨眼,不識相地道。
他本來想生氣,掉頭就走,可是後來想想卻覺得好笑。
「你平常生意一定不太好吧?」他溫和地問,徑自動手挑選起來。
「客人,您怎麼知道?」小販睜大雙眼,滿臉崇拜敬意。
「那還用問嗎?來來來,讓我告訴你,凡是做服務業的身段要軟、嘴巴要甜、貨物要優秀、手腳要俐落,懂嗎?」
「哇!您好厲害,每個字都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正愁自個兒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是賣不出東西呢?」小販張大了嘴,感激得不得了。「謝謝您,真是謝謝您了……可您看起來不像是腦滿腸肥、油腔滑調、吃人不吐骨頭的生意人啊,怎麼懂得這麼多?」
實秋揉了揉眉心,忍住差點沖出口的笑聲。
「我曾經有個很了不起的『師父』教我。」他的神情因回憶而變得溫柔了。「她是我所見過,最有生意手腕、最懂得做生意、最熱情,也最有原則的生意人。在她身上,我學到了很多以往從沒想過的,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的道理。」
「哇……」小販听得好不羨慕。「我可以跟您問問那位師父住哪兒嗎?我也想去找他學習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
「沒了。」他眸光黯淡了下來。「我可能失去她了。」
「啊?死啦?」小販大表同情。
「呸呸呸,誰死了?不準你胡咒她!」實秋殺氣騰騰的瞪著他。
小販連忙吞了口口水,「是是是,沒死、沒死,就算要死也不會現在死,他肯定以後才死……」
「你──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那還用說嗎?客人,這下可換我糾正你了,狗嘴就是狗嘴,當然吐不出象牙來。」小販一副想當然耳樣。
「算了,我今天心情已經夠糟了,不需要再失手掐死個人來讓自己心情更壞。」實秋強抑住滿心不悅,抓起一把瓖著小小朱紅珊瑚珠的簪子,「我要這支。」
「客人,這不合您的發型,要照我看──呃,我馬上幫您包起來。」小販接到他殺人般的眼神,連忙改口。
「嗯。」他總算滿意了些,看著小販將簪子小心翼翼地裝入一只桃花紅緞子的荷包里。
「客人下次再來光顧啊!」小販笑咪咪的將荷包雙手奉上。
「沒問題。」他接過後便揣入懷里。
小販熱烈地對他揮手,「再──見見見……」
實秋轉身就要走,陡然覺得不對,又回過頭納悶地盯著小販,「你……」
「怎麼啦?客人還有什麼指教?」小販臉上送客的笑容都快笑僵了,忍不住奇怪地問。
「你還沒收錢。」
「哎呀!」小販恍然大悟,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瓜子。「難怪,我老覺得什麼地方怪怪的,原來我還沒收錢。」
他很是懷疑地看著小販,最後才搖搖頭好笑道︰「究竟多少錢?」
「一兩二錢銀子。」小販搓著手陪笑。
「便宜。」他拋了錠二兩重的銀子給他,微微一笑,「下回有需要我會再來的。」
「謝謝您啦!」小販大喜。
實秋轉身走向大街,被那名搞不清楚狀況的小販一攪和,心情不知不覺間好了不少。
他伸手踫了踫懷里的珊瑚簪子,臉上緩緩浮現溫柔的笑意。
珊兒發上別上這支珊瑚簪子一定很好看。
如果說……她還肯見他的話。
他的笑容消失了,心情又掉到了谷底,愁眉苦臉哀聲嘆氣,腳步沉重地走在大街上。
真個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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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大試時間越來越近,原本喝酒的、請客的、嘻嘻哈哈的考生們全變得緊張兮兮了起來。
客棧里到處都是趴在桌上拿著書苦讀著,口里還不時喃喃自語︰「慘了、慘了,我書還沒看完……」的考生。
再不就是客棧大堂里的每根梁柱每晚都被人給預約了,時間一到,就看見人人自備了條繩子,擠來蹭去地排好位子,然後把繩子往上一拋兩端打個結。
「懸梁刺股」是古有明訓的應試苦讀十大絕招之二,但是因為「刺股」實在太痛了,又有血流過多得急送「回春堂」的危險,所以保險一點的「懸梁」就成了大家共同的讀書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