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腿又酸又麻,身子開始不能自制地輕顫起來,梅香在一旁輕輕地為老夫人打著扇,好整以暇地坐在團凳上,充滿得意與勝利地瞄著她。
明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她並不難過,只是覺得可笑復可悲。
這將軍府里是怎麼回事?有的是沒有愛,有的是固執地守著一份早已逝去的愛……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睜開雙眼,好好地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寸流光呢?
好不容易老夫人朦朦朧朧睡去了,梅香放下了扇子,滿面快意地起身。
「側夫人,老夫人剛剛吩咐的話您可听見了吧?要打上一整晚的燈,否則就唯妳是問。婢子累了,要先去休息了,您慢慢打燈吧!」
梅香囂張得意地走了,明月有股沖動想要將燭台往她身上砸,只是怕鬧出人命來,最後終是作罷。
再說老夫人好不容易睡了,再吵醒她只是徒生風波。
凝視著沉沉睡去的老夫人臉龐,那依舊看得出昔日風華的眉目微攢著,好象連夢里也不得松懈……
明月竟有點可憐起她來了。
「您這又是何必呢?」她幽幽喟了一口氣。「就為了要治我,把自己弄得夜里睡也睡不好,我真的這麼惹您厭嗎?」
她真不明白,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有什麼需要格外計較認真的呢?身分尊貴也好,卑微也罷,一旦隕落,所葬之處也不過黃土一坯……所有愛恨情仇,統統都會過去的。
只是……真的都會過去嗎?
對她那個咫尺天涯的「夫婿」而言,那份愛是永遠永遠也不會過去的。
驀地,激動的燭淚墜落,燙疼了她的肌膚,也瞬間燙醒了她。
明月清醒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沉重的燭台上的蠟燭已經燒剩了短短的一截。
「還得再加點一根嗎?」她酸麻不堪的手已經漸漸發起抖來,還要維持這樣的姿勢到幾時呢?
老夫人已經睡得好沉好沉,看窗外暗暗的天光,時辰已經近三更天了吧?
明月渾身又酸又痛,膝上的傷口隱隱作疼著,雙手上的燙傷更是燒熾得教她想忘也忘不掉。
她大著膽子,輕輕將蠟燭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拖著酸麻無力的雙腿去取餅了一根新蠟,換上了之後,她吹熄了短短的殘蠟,小心掩起房門就要離去——
「妳要去哪里?」老夫人卻在這時醒來,冷叱一聲。
她驚跳了跳,臉色蒼白地轉過身來,「婆婆……我想您已經睡下了……」
老夫人精明的眸光一絲兒睡意也無,冷冷地道︰「所以妳就想溜了?我方才跟妳交代什麼來著?要妳拿著燭台照明一整夜的,現在才幾更夭,妳就想跑了?妳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家主母在?」
她咬了咬唇,斂眉低低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要忍,要忍,為了他……
「居然將我的命令當作耳邊風,我兒納妳這個妾有什麼用?只會活活氣死我!」老夫人氣惱地喝道︰「給我滾到一邊面牆思過,跪著!沒有我的話,妳敢偷偷起身試試看,明兒我一定拿家法狠狠治妳!」
「是。」明月走到一邊的牆角緩緩跪了下去。
要忍呵……
***
被窮治跪了一整晚,早上服侍完老夫人吃過早點後,她總算得以被大赦回小跨院。
僅一天一夜的折騰,她原本就小巧的臉蛋更加憔悴了,淡淡的陰影凝結在渴眠的眼畔,虛弱的腳步恍若騰空駕雲般,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走還是在飄。
走著走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闖進了盼容別苑。
杜少卿剛下朝回府,攜著文卷就要到丞相府里去商討公務。
見到她猶如游魂般的身子飄飄然挪移而來,他眉心一蹙,本能想逃開,卻還是被她蒼白的神色鎮懾住了。
母親又對她做了什麼?
他難忍心頭竄起的微慍和歉意,一個步子向前,握住了她柔軟卻冰涼的小手。
「沈姑娘。」他輕喚。
她勉強撐起了精神,抬頭望向他。
杜少卿一身嶄亮挺拔的紫色官袍,掩不住的滿身英氣豐姿,俊眉微擰,那模樣像是在看一只惹人煩厭的小蟲子……
她累得頭暈目眩,心下又有某種淒楚和委屈,忍不住哽咽道︰「你又來做什麼?我不要每次狼狽的時候都給你遇見。」
他心底掠過一絲疼楚,目不轉楮地道︰「又是……我娘嗎?」
她好想要抬頭對他笑,跟他說一切都在掌握中,她不會有事,只是望著他深邃幽黑的眸子,她陡然好想好想撲進他懷里。
她也想要得到一個溫柔的眼神,一次溫暖的擁抱。
明月低下頭來,咽下淚意,「我不要緊的。」
他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還要強自裝出一切都很好,心下一痛。「笨蛋,我只是要妳容讓我娘親,並不是要妳對她的一切作為都全盤接受!」
她誤以為他在怪她,眼圈兒一紅,一顆晶盈的淚水斷然落了下來。「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拿捏。」
就算她的頭低低,以烏黑的發髻示人,他還是眼尖地瞧見了那顆斷線的淚珠兒,無聲落入泥土中迅速被吸干……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有多少顆淚珠也是這樣悄然無聲地出現、消失?
杜少卿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一股怒意竄升了上來,他放開手,鐵青著臉大踏步就向庭門沖去。
她大吃一驚,死命地追上去攀住他的手臂,「你要做什麼?」
他惱怒地回頭,腳步不停,「我會跟我娘說清楚,妳是府中的客,她老人家不需要這樣特加教訓。」
愛中的客……她胸口一疼。
她想做的,不止是這府中的客啊!
可是眼前,她得先阻止這場可能爆發的沖突,他是個正直耿介的男人,于情于理不會坐視這將軍府中有私刑,可是那是他的娘親啊,她這麼百般吞忍也是希望有一天婆婆、甚至于他,會明白她的心意,會接受她……
現在他生氣了,找婆婆說清楚,豈不是弄擰了一切嗎?
何況,她也不要他們因她而失和,這罪過太大了!
她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求求你,別去……」
「沈姑娘,妳是我府中的客,沒有必要接受這個。」他神色陰沉。
她仰望著他,小臉充滿央求,「無論如何,我名義上都是你的人,是婆婆的媳婦……」
「我答應過妳父親,待妳以禮,讓妳無憂衣食。」他挑眉怒道。
「可是我不要你待我以禮,我想要成為你將軍府中的人,不是客!」她失態叫道,淚光隱隱。
他僵住了,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月兌口說了什麼,急忙放開他,踉蹌退後了幾步,吶吶地道︰「我的意思是說……我……」
他滿眼防備警戒,「沈姑娘,我之前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名為夫妻,實為主客,我不希望妳有諸多誤會。」
她像挨了狠狠一棒子,倉皇地後退,結結巴巴地解釋,「是,我沒、沒有期望什麼,也不敢誤會什麼。」
她哪有資格誤會呢?
他待她,始終就是一個生疏遙遠的客人啊。
他表情生硬地點點頭,轉身大步要向女德居踏去,可是才走了不到幾步,突然听見重物墜地聲。
杜少卿猛然回頭,驚見明月動也不動地暈倒在地上。
「老天!」他的臉瞬間白了。
***
杜少卿面色鐵青,不知在跟誰生氣,他抱著明月穿廳入房去,動作卻不自覺輕緩了下來。
將她放在床上,他拍了拍手掌,一名護衛很快出現。
「將軍。」
「去請大夫來。」
他的專屬護衛恭敬地一抱拳,餃命迅速離去。
他這才將視線調回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