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好蒼白,緊閉著的眸子底下,長長的睫毛也掩不住那淡淡的淤紫……通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杜少卿拉過了一床錦被,輕輕掩住了她的身子,順手幫她撥開了垂落在頰旁的發絲。
娘……到底對她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這是他心底升出的第一個疑惑,他不自禁地緩緩坐在床沿,凝視著她疲倦卻依舊清麗堅強的小臉。
恍惚間,他彷佛看見了花容……堅定而倔強,有著最體貼人的一顆心和機智能黠的談吐。
「花容也是這樣的,寧可自己委屈,為了我承受一切……」他陡然有一絲閃神。
花容,他的花容……杜少卿顫抖著手,極致思念渴望地觸踫了她柔女敕微涼的臉頰。
枕上的人兒不自覺地微微一動。
他倏然一驚,立刻甩去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手指像燙著了一般縮回。
她不是花容,她是沉明月,雖然她們有一些談吐相似之處,但是沈明月永遠也不會是陶花容,更不是他心愛的那個女子。
他的臉色蒼白卻僵硬起來。
他對她的確充滿了憐惜或歉疚,但是這不代表他可以進一步接納她。
「對不起,妳永遠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他凝視著她,語氣堅硬似鐵,「但是我會保障妳的生活,這是我唯一做得到的。」
也許……該跟府里的人吩咐一聲,讓他們明白她無論如何都已是家中的一分子,如果不能做到相敬相親,至少也維持一定的尊重吧。
還有母親那頭……
他嘆了一口氣,拉過團凳坐在一旁,守在她床畔。
等她醒了,確定無恙再說吧!
***
明月陷入一個迷離幻然的夢境中,她的小臉痛楚驚悸地顫動著,頭顱在枕上不安定地挪移著,彷佛被深深地拖進了一個亟欲掙月兌而出的夢魘牢籠。
她在作夢——
夢里,她是個形容嬌小可愛的女子,陌生卻有些熟悉的模樣甚是惹人憐愛,站在一株桃花樹下,她不安地蹭動著小腳,低頭看著初春初萌的女敕草。
離別的痛苦緊緊攫住了她的心房,將她整個人折騰得瘦了一圈,無論對面的男子再怎麼安慰,她的眉宇依舊未展,總覺得……這次的生離好象會成為死別呵!
那個男子的臉龐有些模糊,可是卻帶著一絲奇異的熟稔感……
「你不能不去嗎?」她終于開口了。
男人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帶著深深的愛意和濃濃的不舍,「傻丫頭、我是皇上的臣子,朝廷的武將,如今南疆戰情告急,我怎麼能夠不去為國平蕃掃敵呢?」
她仰望著他,大眼楮里珠淚盈盈,「我知道,我也明白……當初會喜歡你的原因之一,就因為你忠孝俱全,為國為民……可是,我好害怕,我怕你這一去,我們就再也不會相見了。」
她的眼底盛滿了無限的深情與舍不得,還有淡淡的哀愁,她真的好怕失去他啊。
「花容,」他深邃的黑眸襲上了一層熱浪,卻還是含笑安撫著她,「妳的心上人,未來的夫婿,並不是一個三腳貓將軍,難道妳對我還沒有信心嗎?」
「不,我相信你一定會掃平叛敵得勝歸來,」她的眼底有著隱隱的驚悸和不安,「我只是覺得……好象有什麼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好象……我們要再見面,是下輩子的事了……」
「噓!」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陰霾,俯去封住了她冰涼囁嚅的小嘴。
以萬斛纏綿的柔情封印住她那不祥的語意……
花容嚶然輕嘆了一聲,婉轉承歡,雙臂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腰,深深地攀附著他的溫暖和力量……
彷佛只有這樣,命運的巨浪才不會將他們沖離、分開……
明月在枕上輾轉著、囈語著,「不要走,我怕,我好怕……」
杜少卿拚命地幫她擦拭著額上泌出的冷汗,卻是越拭越多。
「沈姑娘,沈姑娘?」他輕聲喚著她,卻無法將她從深沉的夢中喚醒。
大夫已來看過,也幫她包裹了手上的燙傷,他是看得觸目驚心——
娘親竟然忍心將她燙成這樣?!
他不敢置信,從來高貴端莊的母親會這樣嚴苛狠心地對待一個弱女子?
他先是一陣驚跳,旋即心髒深深往下一沉……
她在他們家,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他顫抖著手,用浸濕的帕子幫她拭去額上的汗水,徒勞無功地希望帶給她一絲絲的舒服與清涼。
「沈姑娘,」他愧疚到極點,凝視著她在昏迷中不安驚悸的小臉,胸際深深糾扯撕裂,「我真該死。」
明月緊閉著雙眸,小臉卻傷心不已地申吟低泣,「別走……請你別走……你這一走,我們即成永訣……」
他听得心驚肉跳,她的囈語卻又帶給他一絲莫名的耳熟,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她醒來喝藥。「沈姑娘!」
明月滿身冷汗,倏然大叫了一聲——
「不要!」
她猛然坐起,他急急攙扶住她。
她的雙眸是睜開的,眼神卻迷蒙而虛無,彷佛意識還被牽攝在夢里,「我……我是誰?」
他眸光透著一絲不解,依舊沉著溫和地道︰「沈姑娘,妳醒了嗎?現在覺得怎麼樣?」
明月震動了一下,眸兒眨了眨,意識漸漸清楚回轉過來,但是她卻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我……是誰?」她傻傻地望著他。
「妳?」他有點擔心起來了,會不會是母親的責罰傷著了她,「沈姑娘,妳還好嗎?」
她再眨了眨眼,低低困惑地反問︰「沈姑娘?我是沉明月?」
可是在夢里,她是陶花容,她記得她是陶花容的。
今年十八歲,住在臨花巷中,她的雙親是培植花花草草的花匠,她是他們兩老的獨生女,而且她有個心上人,卻始終記不清楚他的容顏……
她悚然而驚——怎麼?不是嗎?
「妳受驚了,先喝碗藥再休息一下,會好些的。」他吁了口氣,起身端過藥碗,親自緩緩喂著她。
她的頭痛了起來,兩種印象和記憶相互重疊著,虛虛幻幻、真真實實……
不,她是沉明月沒錯,她是沉老玉匠的女兒,剛嫁入將軍府為妾不久,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我是誰。」她愣愣地喝了幾口苦澀的藥,望著他溫和的眼神和輕柔的動作,剎那間覺得好無助,淒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好可怕……」
他堅定地再喂了她一口,輕聲道︰「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人再欺負妳的。」
她怔忡地看著他,「我……發生了什麼事?」
「妳暈倒了,大夫說妳體力透支,營養失衡,要多休息,多進補。」他喟了一口氣,歉然地道︰「沈姑娘,如果我早知道我娘會這麼過分,就不會要妳百般容讓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動作好溫柔,眼神也好溫柔……
她受寵若驚地瞅著他,「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印象中,他溫柔的眼神只會在提到那個心愛的姑娘時,才會出現的。
他溫情地盯著她,有些納悶地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她急忙搖頭,害怕驚醒這一刻。
「妳快把藥喝完,再躺著歇息一會兒。」他溫和地道。
她點頭,匆匆地就碗大口喝,卻猛地嗆到,頓時咳了起來。
「咳咳咳……」
他連忙拍著她的背,緊緊張張地道︰「慢慢來……還好嗎?有沒有噎著?」
她咳得小臉通紅,眼淚也涌現是欣喜若狂的淚吧?總算……得到他一絲絲的憐愛與溫柔了。
「我沒事,我很好。」她屏息,大氣也不敢喘,小小聲地道︰「這是……你的寢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