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的過去,許久許久,知恩忽然開了口︰
「其實……我一直以為……愛情能有結果就一定可以幸福,可是我發現我錯了,因為……他愛我並不如我愛他一般……沒有相互的維持,這份感情永遠不會圓滿。」她淡淡的說著,然後閉上了眼。「真的是如此……可以勉強的事情很多,但絕對沒有愛情,我花了十年……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說話的聲音漸微弱,接著傳來平穩的呼吸聲,知翔以為知恩已入睡,也跟著閉上了眼,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後來從知恩眼角滑下的無聲淚水。
沒有人可以在愛情的世界里扮演偉大無私心的聖人,因為誰能保證談戀愛不是為了自己?也就因為如此,傷害,總是一再的發生在感情的世界里。
如果真的要說什麼對錯,是不公平的。
所以,她該認命……認命?是的,面對如此的結果,這是知恩唯一能做的。
但是,為什麼……她會有不甘心的感覺?
心……好悶、好痛……
蹙起眉,知恩深呼吸幾口氣想讓自己好過些,她將被子拉過,讓它包住整個身體,一只手撫著自己的胸口,努力讓自己入眠。
但是沒有用。這次強烈的痛覺根本無法壓抑,像是有只無形的手不斷絞抽著知恩的心。
她急促的呼吸聲引來身旁的知翔的注意。
知翔坐起身,看見知恩臉上毫無血色的緊抓著胸口,冷汗濕了她的額鬢。
他驚訝的趕忙拿起床旁的手機叫了救護車,甚至找來了家里的人幫忙。
好痛……她好痛……
知恩昏然,近乎窒息的痛苦不斷地侵襲著她。
然後,她听到了阿鵲姨的聲音……
然後,她听到了父親的聲音……
然後,她听到了醫護人員的聲音……
知恩微微的睜開眼,望著身旁的知翔,蒙朧間,知翔的臉和程豫的面容重疊了。
一張憂愁困擾的面容……
那是知恩哭著說要離婚時,程豫望著她的表情。
知恩揪苦心口,眼淚不听使喚的潛潸落下。
對不起……我的愛情讓你愁眉苦臉,這不是我的本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為難……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我愛上了你……
終究,她還是恨不了程豫,甚至連怨他她都做不來。
因為愛情太深,留給她的反彈,只有無窮盡的心痛跟不舍。
知恩抓著衣襟喘息,眼前程豫的影像揮之不去。
她就這樣望著他,深深的望著他,直到——知恩緩緩的閉上了眼楮。
最後,在開往醫院的救護車上,知恩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第六章
「你不認識我了?」
「對不起……我該認識你嗎?」
霧氣縹緲,蒸騰的煙霧里,站著一個女人。
她散著一頭長發,身材瘦弱得有些病態,因為霧氣彌漫,所以看不清女人的臉。
但是,她知道她在哭,肝寸斷的哭著。
雖然女人的哭泣沒有聲音,她的悲傷還是傳染到她的心里。
隱隱的,牽動著胸口疼痛。
她站在原地,望著女人,胸口的窒悶讓她不發一語。
她不明白女人為何哭泣,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同樣感到悲傷。
她伸出手,想撥開霧氣。她想看清女人的臉。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女人轉過頭,幽幽的發出了聲音——
嗶嗶嗶嗶嗶——鬧鐘的聲響刺入耳。
冉知恩眉心擰起,小臉埋入枕頭,痛苦的申吟。
她伸長了手,在床頭櫃上模了半天,才找到精準報時的鬧鐘,把聲響按掉。
維持這個姿勢好幾秒,知恩才不甘不願的微睜眼,慢慢的從床上起身。
轉頭,時鐘上顯示六點三十二分。
她嘆息,慵隨的下床,踏上地板的步伐緩慢而沉重。
踱進了浴室,睡意蒙的找了牙膏跟牙刷,她坐在馬桶上開始刷牙。
又作夢了。
同一個夢——一個哭泣女人的夢。
知恩不了解自己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對于女人是誰,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從沒在夢境里看過女人的臉,只听過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
夢的最後,女人轉過頭,總是說這三個字。
她的聲音跟霧氣一樣模糊,就如同她的身影
唯一令知恩覺得清晰的,是女人無聲淚水里的悲傷。
那椎心刺痛的悲傷。
有幾次,知恩作了夢醒來,還會發現自己眼角有淚。
靶同身受。仿佛她也有過同樣的傷痛。
對自己有如此的反應,知恩依舊無解。
會是跟「以前」有關嗎?
知恩的秀眉蹙著,她從馬桶上起身,開始漱口洗臉。
冷水驅走了她的睡意,她把毛巾掛上架,出了浴室往廚房走去。
她從冰箱拿出吐司,然後把它們送進烤面包機里。
趁這段空檔,知恩走回臥室換衣服。
她隨意的挑了米色的套裝和黑色的高領上衣,然後穿上黑色的褲襪。
當她戴著耳環從臥室跨出,吐司剛好從烤面包機里彈跳出來。
知恩把面包用瓷盤盛上,找來了杯子,再從冰箱拿出果醬和牛女乃,然後將所有的東西端到客廳去。
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她開始享用今天的早餐。
一個人搬出來住已經兩年了,在這之前的前一年,她一直待在冉家養病。
因為車禍的關系。
那場車禍沒有造成她任何外傷,卻帶走了她記憶的一部分。
她忘記了一些事情,一些應該是重要的事情。
但是是什麼,從沒有人告訴過她,而她自己連點蛛絲馬跡也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深究了。
知恩面對自己失去的記憶,沒有太多的追尋。
失去的記憶也只不過是回憶,過去的事就算回想起來,還是過去。
車禍後的知恩,對事情看得很淡。
雖然沒有受傷,不過在父親冉昭雄的堅持之下,知恩在家休養了一年才被準許出去工作。
就在外出工作的同一年,知恩說服了父親讓她搬出來一個人生活。
她想讓父親知道,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手機的和弦鈴聲飄了過來,知恩從吃了三分之二的早餐中抬起頭,她抓來擱在沙發上的隨身包包,拿出閃著藍色光芒的機子。
「我是冉知恩。」
「我大張,已經到了。」
「給我五分鐘,我馬上下去。」
收了線,知恩關上電視,把牛女乃喝完,然後咬著剩下三分之一的吐司,拿了隨身物品及外套,穿上了一百零一雙的高跟包鞋,匆匆的出門搭電梯下樓。
離開冉家,知恩在一間專門出版設計刊物的雜志社找到采訪記者的工作,公司不大,薪水不高,工作也繁重,但是對知恩來說,很足夠。
因為她感到自由。沒有人約束的自由。
非常諷刺。原本在家,有著家人的保護,應該感到安全舒適,可是知恩卻覺得約束;對于家人的過度關心感到約束。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告訴她,雖然眼前的事物跟她所剩的記憶沒有什麼差別,但是知恩知道,他們時時不斷的擔心與關懷,一定跟她忘卻的回憶有關。
他們的眼神……瞞不了她。
只是他們不願意說,知恩也不勉強,如果忘記代表重新開始,她就當一切從來沒發生過。
畢竟,她活著,而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推開老舊公寓的鐵門,冷空氣灌進,立冬才剛過,天氣說變就變,寒流讓氣溫一下下降了十幾度。
知恩縮著脖子關門,邊走邊把外套穿上。
大張站在車旁,兩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見知恩出現,他揮揮手。
「怎麼不在車里等?」知恩望著他凍得有些發紅的鼻頭,疑惑的問。
「想透透氣。」大張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