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什麼?」知恩口氣依舊平淡,眼光不願放在程豫身上。
「孩子的事。」
知恩輕笑兩聲,「呵,跟你說有意義嗎?你不是不要孩子?」
程豫攏眉,表情不悅。「就算如此,我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父親?連‘丈夫’都作不好了,還來跟我說‘父親’?!」
「冉知恩!」知恩的話刺中程豫的難堪。
「難道我說錯了嗎?」知恩抬頭,「我什麼事情都沒寄望,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只是單純的想待在你身邊,但是結果呢?」知恩苦澀的彎起嘴角,「跟我說實話,程豫,你是不是從沒愛過我?」
她看向程豫,但程豫並沒有出聲。
知恩當他默認了,胸口又莫名的開始疼痛起來。知恩撐著笑臉,繼續開口︰「那麼,在你跟我求婚時,你心里仍是愛著安芃薇嘍?」
知恩直直望著程豫,她端詳程豫復雜的表情,在程豫猶豫如何回答的每一秒,都深深切割著知恩的心。
猶豫了,代表話里隱藏了真實……
程豫考慮了許久後,最後,知恩得到了一個點頭的回應。
強裝平靜的笑臉,在程豫的頷首後完全破滅,知恩斷斷續續的笑著,從喉間發出的笑聲有種難以形容的悲涼。
原來啊……原來……
那她這些年到底在執著什麼?
「知恩。」程豫擔憂的扶著知恩的手臂,卻被知恩一把甩了開來。
「不要踫我!」知恩蹙著眉吼著,「你這骯髒的人!竟還不知廉恥的踫我!」知恩開始摔身邊的東西。
先是桌旁的紙杯。「如果你還愛著她,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然後是水瓶。「愚弄我很快樂嗎?我是人,不是你的洋女圭女圭!」
再來是玻璃杯。「假使你能看見我血淋淋的心,你就能體會到你有多殘酷!」
最後,她連套在自己左手的婚戒也丟了出來。
「如果你已經娶了我,能不能讓我擁有全部的你呢?我不想……不想……只有一個叫作‘程豫’的背影,你能明白我嗎?」
淚水令知恩眼前一片模糊,連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的。
知恩想要再丟些什麼泄憤,卻被程豫拉住了手,被他重重的擁進懷里。知恩掙扎無效,只好肆無忌憚的在他胸膛里大聲的哭泣。
終究,她還是流淚了。
以為這陣子該是哭到干涸的淚水,傾泄而出。
知恩內心充滿痛恨,她恨人生太殘忍,她恨上天對她不公平,她恨……她恨自己即使是心痛到無以附加,她還是沒辦法對程豫產生仇恨。
倚在寬厚的胸膛前,知恩聞到了干淨的程豫的氣息。
曾幾何時,這個她百般珍惜的懷抱,現在卻是令知恩心痛不已的所在……原來,就是因為太愛他,痛,才會那麼深。
淚水奔流許久才告休止,知恩無力的靠在程豫身上,最後,她沙啞的吐出四個字︰「我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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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做出了決定。一個星期後,委任律師送來簽上知恩姓名的離婚證書到程豫的建築設計工作室。
看來輕如鴻毛的紙張,擱在程豫手里,卻是千斤沉重得快要拿不起來。
他瞅著那張紙,一時間,無法言語。
他安靜的凝視空白的丈夫欄,雙手放在桌上,沒有伸手拿筆的動作。
真的走到了這步嗎?
只要簽下自己的名字,一切就結束了。
這真的是他要的結果?不是,不是的……
如果你還愛著她,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知恩的悲鳴閃入程豫的腦海。
想起她怒吼時的悲淒臉龐,程豫抿起唇,眼底充滿了掙扎。
終于,他僵硬的提筆,一筆一畫在離婚證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胸口悶悶地、微微地抽痛,寫下姓名的動作拉扯著程豫的情緒。
完成最後一筆,他把證書推到律師面前。
律師確認無誤後,把證書收進資料袋。
「這兩天手續就會完成,到時候程先生跟我的委托人就可以各自恢復單身。」律師邊說明邊站起身。「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程豫叫住了律師。
律師轉過頭,恭敬的微頷首。「程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她……還好嗎?」
「她?」哪個她?
「我太太。」
律師恍然。「喔,我沒見過我的委托人,都是由她的弟弟跟我接洽相關事宜。」
「是嗎?」失落布滿程豫的臉,他勉強的笑著。「我知道了,謝謝你︰」
「告辭。」律師轉身,步出了設計工作室。
當晚,程豫回家,從跟知恩爭吵之後就沒回來的地方,久違的家。
他沒有開燈,一個人坐在任憑黑暗吞噬的客廳里,凝視著房子里的一物一飾。
百坪的豪宅空間,鋪的是上好的大理石地磚、義大利的進口家具、德國進口的系統廚具、來自法國的寢具、訂做的餐桌椅,依照喜好搭配的衛浴設備……
他的精心設計,為什麼看來是那麼冷冰冰?
多年來,知恩都是一個人待在這樣沒有生氣的環境里嗎?
如此令人窒息的空氣,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怨言?
程豫,有時候,我很懷念那個有媽媽種的薄荷和迷迭香,還有你送我的風鈴花的房子……
曾經,知恩這麼跟他說過。
迷迭香?風鈴花?
程豫憶起小房子的那些花草,因為不符合這宅子的設計風格,他沒讓知恩跟著一起搬進來。
那時知恩眼里有著不舍,但程豫相信在住進新房子之後,知恩會明白他的想法是對的。
所以他堅持,所以知恩妥協。
他們之間沒有沖突,原來,是因為知恩總是在妥協他的關系。
秋季天氣不穩定,夜晚,開始下雨。
細細的雨絲落在窗戶的玻璃上,一點一點的,在燈光折射下,像是星空。
程豫窩在單人沙發里,看著窗上的星星,終于想起那個愛看星星的人是誰。
是知恩。
曾經,她拉著他看了整夜的星星。
在那個晚上,他們夫妻聊了很多的事;知恩的小學、知恩的中學、知恩的高中……程豫听知恩說了很多過去的往事,而他自己,幾乎只是聆听而已。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程豫沒有太多的熱誠告訴別人關于自己的事情,即使對于知恩,他的老婆,程豫也沒想過要跟她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喝咖啡時加兩匙糖、我知道你看報紙喜歡從藝文版開始看、我知道你喜歡下雨天、我知道你愛吃可頌面包、我知道你討厭搖賓樂……我知道你的瑣事很多,但是,這些都不是你親口告訴我,而是跟你生活以來,我慢慢發覺的。
對于他的寡言,知恩如是說道。
程豫,我常覺得,你對待我的方式,跟陌生人沒有差別。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程豫听到知恩對他的「抱怨」。
其它的日子,他總是看見知恩在笑。
就算是嫁給他之初,環境清苦,每天他回到家,知恩依舊是笑臉迎人。
她接受了他的所有、她妥協了他的要求,而他……回報了她什麼?
那天,她流產昏倒,他背著她,送她去醫院,在醫生終于宣告月兌離險境的晚上,他守在她的身邊。
當時他才注意到,知恩瘦了很多,細細的手臂幾乎沒剩幾兩肉,伸手觸踫,程豫可以感覺到她衣服下凸起的肋骨。
什麼時候……她變成這個樣子?
程豫不知道。
因為他從來不在意她的一切,所以不曾注意過她的一舉一動。
郁悶的心情梗在喉,程豫沉默的凝望夜空。
忽然,門鈴聲響起。
程豫楞了楞。這時間,誰會來?
難道,是知恩來拿自己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