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著以輕快的口吻說著,盡避心里悲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沉溺在憂傷的情緒中。若薇將小情托給他照顧,他不能讓她失望。
夕陽已落到地平線下,遠處的天空在一片霞紅中暈染了絲絲縷縷的灰藍色彩,夜幕正在落下。
必舜賢輕攬著江別情,緩步走出墓園。在坐進車子之前,他不舍地又回頭望了一眼,刻滿風霜歷練的臉龐黯然而沉痛。生離變成了死別,猶更摧人心肝。
回關宅的一路上,兩人俱是默默無言,各自在心里舌忝舐自己的哀傷。
初秋的傍晚,天色暗得快,不過片刻,大地已沉入一片昏暗中,不遠處城市的燈火逐一亮起。
江別情望著車窗外,任一幕幕景色自眼前迅速退離,思緒也隨之飛掠無法停止……直到此刻,她還是不相信導致她與父母天人永隔的那場死亡車禍是如外界所臆測的自殺行為。
一切該是由公司營運陷入困境開始的吧。這幾個月來她隱約感覺到家里的氣氛很不尋常,父親變得很煩躁,母親眉間也隱隱鎖著憂愁,但他們什麼都沒跟她說。然後,事情來得好快,先是公司宣布破產,跟著是債權人紛紛上門討債。親友間沒有人肯伸出援手,因為那畢竟是一個難以填補的無底洞,沒人救得了。
緊接著就發生了那一場車禍,因而導致外界產生這樣的聯想。母親臨終前把她托給了關伯父,並叮嚀她要乖乖听話,跟伯父的兒子鴻飛哥哥好好相處,像兄妹般的相親相愛,長大後,更要好好孝順關伯父。
一連串的變故讓她大受沖擊,她不過才十六歲,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面對。要不是有關伯父出面處理一切事宜,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度過這一段日子。
今後,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她的人生也將完全變得不一樣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堅定地繼續往前走,不能辜負關伯父對她的恩情。
回到關宅,關舜賢親自帶江別情上樓看他為她準備的房間。
粉藍的色系,明亮溫馨的布置,看來似曾相識。
隨即,她恍然明白,這是關伯父特別用心為她營造的。他擔心她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不習慣,也體貼她想家的心情;這一份心意,她會永遠牢記在心。
「還喜歡嗎?」關舜賢慈愛地問。
她點點頭,心里很是感動,想說謝謝又及時收口。她沒忘關伯父說過不許她跟他客氣,況且,他為她做的一切,也已不是一個「謝」字道得盡的。將來,她一定要以行動來報答,她在心里默默地這樣跟自己說。
「妳的行李我已經請佣人幫妳整理好了,有什麼需要盡避開口跟伯父說。」關舜賢接著說道。「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千萬別客氣,知道嗎?」
「嗯……」江別情感激得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幾聲輕敲,兩人回頭望去。
「老板,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佣人王嫂對他們笑著。她是個俐落有精神的中年婦人,福氣的圓臉很有親和力。
必舜賢輕點了下頭,轉而看向江別情,溫藹一笑。「小情,折騰了一整天,妳也餓了,我們先下樓吃飯吧。」說罷,輕攬過她的肩頭,帶著她一起下樓。
餐桌上布滿了豐盛的菜色,顯見又是關伯父的一番心意。
「來,小情,妳要多吃一點。」關舜賢慈愛地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她碗里。「這幾天我看妳根本沒吃多少東西,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得好好補回來才行。」
接受他好意的同時,江別情發現餐桌邊還少了一個人。這個時候關伯父的兒子鴻飛哥哥應該已經放學了,為什麼沒看到他的人影?
「伯父,鴻飛哥哥他不回來吃飯嗎?」她關心地問。
提到自己的兒子,關舜賢一張臉頓時沉了下來。
「別理他!那小子自從他母親過世後就變了個樣,書也不好好念,成天在外頭鬼混,還學人家 車、打架,我早當沒這個兒子了。」
聞言,江別情呆愣了下,無法相信關伯父口中說的和她所認識的鴻飛哥哥是同一個人。印象中,他是一個溫和有禮的大哥哥,成績也很優秀,雖然幾年不見了,但她沒想到他會變成關伯父口中的問題少年。
猶記得五年前關伯母同樣因車禍去世時,她隨父母至關家參加喪禮的情形,那也是她最後一次看到鴻飛哥哥;之後,他就不曾再出現在兩家人的聚會場所。
那時候,一身喪服的鴻飛哥哥看起來很孤獨、很哀傷。如果說,當時她年紀還小,尚不足以體會失去至親的痛苦,那麼,如今的她,可說是點點滴滴感受得深刻入骨了。
那時的鴻飛哥哥才剛進入叛逆的青春期,正需要更多的關懷,而身為一家大企業的負責人,關伯父難免因為太過忙碌而忽略了他。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完全變了個樣吧。
突然,前院傳來重型機車震耳欲聾的引擎咆哮聲,驚醒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一抬眼,關伯父暗沉的臉色、緊皺的眉頭讓她不禁偏首望向飯廳外。
不一會兒,王嫂匆匆來報︰「老板,少爺回來了。」說完,趕緊在餐桌上添了一副碗筷。
隨後,一道頤長勁瘦的身影步入飯廳,只消一眼,江別情便明白站在餐桌前的人是誰。
五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那個印象中斯文俊秀的鴻飛哥哥如今變成一個桀驁不馴的大男孩;飛揚的濃眉、深邃的雙眸招展著一股叛逆,高挺的鼻梁更彰顯出他的傲氣,一頭濃密的發刻意染了幾絲金黃,白衣藍褲的制服被他穿成一身頹廢,看似有些吊兒郎當,卻又隱藏著一股精悍之氣。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還真的無法相信方才關伯父所說的話。鴻飛哥哥真的變了好多,變得她幾乎要認不得了。
「喲,很溫馨嘛!難得看到有人回家吃晚飯,還真稀奇呢。」
充滿諷意的言語以輕浮的語調說出,此刻的關鴻飛,挑高一邊眉毛,斜勾的唇角噙著一抹冷笑,有意無意地瞧著坐在餐桌邊的兩人。他的目光最後停駐在江別情臉上,看似輕佻的注視卻隱閃著一抹犀利的幽芒,潛藏著一絲敵意。
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江別情不覺放下碗筷,緊張地朝他點頭微笑,然後一如多年前般輕喊了聲︰「鴻飛哥哥。」
听到她對他的稱呼,年輕俊臉上的譏嘲又加深了幾分。「哥哥?听起來很刺耳,還是省省吧。」挑眉又撇嘴的,語氣相當不屑。
他的話不禁讓她感到有些錯愕和尷尬。從前,她也是這麼叫他的,而他非但不排斥,還會回以微笑;可現在的他,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不知怎地,她竟感覺到一股敵意自他身上發射出來。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時,關舜賢說話了。「既然回來了,就坐下來一起吃飯。」幾乎是板著臉命令道。
「不了。」關鴻飛冷淡地回應了聲。「我怕我這一坐下來,會害得你吃不下飯。」說完,將輕薄的書包往肩上一甩,轉身就要離開飯廳。
「你給我站住!」關舜賢猛然放下碗筷低喝一聲,瞪著兒子的後腦勺厲聲道︰「從今天起,你最好給我收斂一下你的行為和態度,小情是咱們家的一分子了,我不希望你帶給她不良的影響!」
必鴻飛懶得回頭,只是頓了子,而後故意唱反調地舉起手向後比了個中指的手勢,我行我素地走出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