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動作僅在幾秒鐘內發生,伶兒心中的愕然卻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任何知覺都無法滲入她霎時冰凍的血液中,除了冷,一股椎心的冷──
「萱萱,萱萱,你沒事吧!」謹曄輕拍著懷中女子慘白的面頰,不一會兒又記起,她不是萱萱,萱萱已經死了。剛才發生的事迅速流回他腦中,這不是十幾年前的往事,而是幾秒鐘前真真實實發生的事。
他竟然忘了伶兒,還把她一把推開!懊死!他真該死!
「伶兒?」謹曄把懷中女子抱入後座安置好後,遲疑地出聲叫伶兒。
是他在叫她嗎?為何听來如此陌生?伶兒回過頭看著謹曄半晌,驀然垂首走向車內後座坐下。
「對不起。」謹曄舍不得她冷漠表情後的脆弱,卻只能用這三個字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嗯。」伶兒點點頭,表示收到他的話。
他為什麼道歉?是為了他剛才本能的反應嗎?沒必要的,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的,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而犧牲其他不重要的人,換作是她也是一樣,這真是她收過最廉價的道歉,廉價得讓她的心凍得好痛……
原來這間屋子叫「流浪少女之家!」
伶兒無法克制自己對這間屋子新生的刻薄評論,尤其在她明白自己不過是眾多「求助少女」之一。
謹曄還是留那名來路不明的少女住下來,盡避她那篇被黑道追殺三天、三夜的說辭漏洞百出。伶兒也是現在才知道他的善良與溫柔不只施舍給她一個,聖人的愛是廣博的,不是她所能獨佔的。
那少女自稱叫小蝶,來自唐人街,家里全靠賣叉燒包的小攤維生,因為不小心看到黑道殺人,所以被追殺。
這說辭只有他這個笨蛋會相信!哪有人被追殺三天、三夜,衣服還光亮如新的!賣叉燒包維生的小販之女又怎麼穿得起香奈兒的洋裝!
「笨!」伶兒沒好氣地瞪著蜷縮在客廳沙發上熟睡的謹曄。連房間都讓給那個來路不明的家伙睡,自己才來擠這張小沙發,笨到極點了,真想敲敲他這個笨腦袋,看看是不是空的!
「你到客廳來干什麼?」伶兒听見十分輕微的腳步聲走近,立刻築起戒備,不太客氣地問。
費可蝶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陰影里的伶兒,而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不過她仍強作鎮定地說道︰「那正是我想問的問題。」
「你管不著。」
「那我喜歡待在這里,你似乎也沒資格管。」
伶兒站起身回頭面對她,「你說的故事我們還沒打算相信,你的身分很可疑,所以你最好乖乖待在房間里。」
「我們?!」費可蝶輕笑,「不相信的人只有你一個吧!冰大哥可是深信不疑喔!」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哪有什麼目的?我只是個被黑道殺手追殺的可憐少女,幸好遇到郭大哥,才救回我這一條小命,我幾乎跟你一樣不幸,呃,不,我應該比你幸運一點。槍聲響時,郭大哥好像是救我,而拋下你,不過事情過去就算了,反正你也沒事嘛!」費可蝶故意提起傍晚的事。
盡避伶兒要自己不去想,但她的話卻依舊像根銳刺狠狠插進她心底,而她竟然無力反駁。
費可蝶滿意地看著伶兒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楚,得意洋洋地越過伶兒,走到謹曄身旁俯身看他。
「他真是完美得不像真的。」費可蝶伸出手,「讓人忍不住想模模他。」
「別踫他!」伶兒拍開她的手,無法忍受別的女人撫模他的臉。
「你敢拍我的手!」費可蝶的大小姐脾氣全冒上來了,她霍地起身,一巴掌就要揮上伶兒的臉。
「你沒資格甩我巴掌。」伶兒扣住她的手腕,冷冷說道。
「我想甩你幾個巴掌,就甩你幾個巴掌,誰敢說我沒資格!」費可蝶揚起另一只手。
伶兒一步向後,抽出腰際的西洋劍直指著費可蝶無瑕的臉蛋,「不知道你那張臉上如果多出幾朵花會不會看起來順眼一點?」
「你敢!」費可蝶咬牙道。
「沒什麼是我不敢的。」
費可蝶目光四下搜尋著可以扳倒伶兒的武器,終于──她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郭大哥!」費可蝶揚聲尖叫,身子一縮躲在謹曄身旁像只受驚嚇的小貓。
謹曄微睜睡眼,一見眼前銀光閃閃,直覺地便護住身旁的人,一把揮開那支劍,強勁的力道遠勝過伶兒握劍的力氣,在劍月兌手飛出之後,金屬劍柄也在伶兒手背上劃出一道血口。
伶兒分不清楚哪個傷比較痛,是手背上的,還是心上的?但她知道這是第二次他揮開她,而兩次都是為了同一個女子,這是表示他已經找到陪伴他的人,而不再需要她為伴了嗎?
第六章
「郭大哥,我……我只不過出來看你睡……得好不好,她就好凶的趕我回房里,還……還說要割花我的臉,我好怕,才尖叫吵醒你。她……她會不會真的拿那把西洋劍割我的臉?」費可蝶裝出哭腔,將臉埋入謹曄的胸膛,縴細的身體不住發著抖。
「別怕,別怕,沒有人能傷害你,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謹曄環住她顫抖的雙肩,一聲又一聲低語安撫著她的不安。
伶兒無法言語,更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謹曄身上移開分毫,那溫柔的目光,那溫暖的擁抱,從來都不是她的,他該死的何必施舍她!她不需要!一丁點都不需要!他大可帶著他的溫柔和承諾滾回「天堂」去,她這個地獄中的幽魂不需要他的救贖!她墮落、她沉淪、她一輩子懷抱著恨,也用不著別人施舍幾分可笑的愛或關懷!伶兒猛力甩了下頭,彎腰拾起被揮落的西洋劍,轉身走回房間。
「等一下!」謹曄喚住她,「你為什麼要嚇她?」
伶兒緩緩轉過身,直視入謹曄的雙眸中,她看不見她曾經熟悉的郭謹曄。
「我說了你會信嗎?」伶兒問,然而她從他的表情中得到她要的答案。
淒然一笑,伶兒再次轉身要回房。
「等一下,你說清楚再走。」謹曄一步向前扯住伶兒的肩。
他的力這不大,伶兒卻渾身一僵,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可以掙月兌他的手,甚至用劍指著他,可是她卻什麼也沒做,只是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全都是我的錯,如果這是你要的答案。」
「跟她道歉。」
「我這輩子只跟一個人說過對不起。」伶兒努力從干澀的喉嚨中擠出這句話,「而她不會是第二個。」
「跟她道歉。」謹曄仍是重復著這句話,但語氣上加重了許多。
「我這輩子只跟一個人道過歉,而我現在發現,他也不再值得我的歉意。」伶兒再也無法忍受喉中愈形強烈的干澀與疼痛,恨恨地說完便甩開謹曄的手,沖回房里。
謹曄注視著被伶兒甩上的房門,顯得有些疑惑。
「萱萱,沒事了。」他伸出手想搭住「萱萱」的肩,動作卻凍結在空氣中。
「郭大哥?」費可蝶輕喚他,對他異常的舉動有些納悶。
「我沒事。」謹曄收回手,重重跌坐回沙發上,「你回房去休息吧!」
「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謹曄疲累地將臉埋進雙掌之中,不再看她一眼。
「哦!」費可蝶不情願地應了聲,轉身回房去,途中經過伶兒的房間,她露出一抹冷笑。想跟我斗,下輩子吧!
呆坐了好半晌,謹曄終于站起身走到伶兒的房門口。
「伶兒,你睡了嗎?」謹曄輕輕推開房門,立在房門口對著黑暗中的伶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