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姨嗎?」听見有人推門進屋的聲音,不久前才熬過毒發的沈千秋,用沙啞的嗓音問。
撐著身子,白小木吃力地走進房里,出聲道︰「不是,是我。」
听見她的嗓音,沈千秋頓時一驚,慌張地拉過薄被,想遮掩住自己的臉。
見狀,她不忍地咬著唇,趕緊說︰「都入夜了,你這屋里這麼黑,怎麼也不點個燈?」桌上的燭火早已燃起,但她故意這樣說,是為了讓他卸下心防,不讓他知道她早已瞧清他此刻的情況。
既然他不想讓她見到他此刻的模樣,那麼她就當自個兒什麼也沒瞧見。
「我不想點燈,你來做什麼?」听她說屋里沒有點燈,沈千秋才松了口氣,放下薄被,循聲用那雙灰藍色已無法視物的眸子覷向她。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我明天就要跟玉如意離開了。」她把事先想好的說詞告訴他。注視著他那張青紫色的臉孔,和那對灰藍色的眼瞳,她心疼地紅了眼。
沈千秋微微點了點頭。「很好,你們總算要走了。」她一走,他們再見無期,思及這是他們最後一面了,他閉了閉眼,以為此刻屋內是一片黑暗,所以放任自己流露出黯然痛楚的神情。
白小木見了,心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勉強壓抑著,不敢露出哽咽的聲音。「總算我們相識一場,我離開後,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會的,你也一樣。」听出她語氣里的關切之情,沈千秋胸口一暖。然而此刻他雙眼已盲,且再過幾天就將毒發身亡,也沒什麼好保重了。
唯一的心願就是她能幸福。
眼前不禁掠過去年在客棧見到她時,她帶著幾名乞丐進門,臉上那颯爽開朗的笑靨,他真心期望,她接下來的一生都能笑得如此歡悅。
小木,就此永別了。他在心里無言地向她訣別著。
再見了,千秋。她也在心里無聲地告別。回憶起在望雲寨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那時她對他又懼又怕,他點了她的穴道,扶著她一起拜了堂。
她問他為何要跟她成親,他說︰「我剛好缺個妻子,既然你那麼想嫁,我也樂得撿個現成的新郎官當,如此一來,你也不會再去糾纏千時了。」
想起之前的一切,宛如隔世,她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沈千秋凝神,隱約听見了啜泣聲。「你在哭嗎?」
她吸吸鼻子說︰「不是,是昨兒個受了風寒,鼻子有些不舒服。」
「可服了藥?」
「服了。」白小木啞著嗓回答,他自個兒都變成這樣了,卻還關心著她,熱燙的淚不禁一串串滾落。
沈千秋點點頭。「玉如意醫術精湛,這一點風寒他應該很快便能治好。」
「嗯。」她輕咬著唇,滿臉淚痕。「我走了。」她已暈眩得快站不住了。
「好。」他用那雙看不見的眼楮送著她出去。這一別,此後便是天人永隔了,他滿腔的不舍全都涌上了胸口,讓目盲的雙眼濕了。
白小木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淚,已轉身的她,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一出去,便力氣用盡地倒在程梅的懷里。
而忤在一旁不遠處的玉如意,目睹著方才兩人生離死別般的不舍和苦楚,妖美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嫉妒。為什麼他就沒有一個願意為他而死的女人,而沈千秋卻有?
白小木連拿匕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用眼楮望著程梅,示意她不須顧慮她,盡避用力朝她的腿上劃下。
程梅咬牙,抬起她布滿傷痕的腿,小心挑了處沒有傷的地方,劃下一刀,讓血流進下方的白碗里。
輕輕掩上眼,白小木嘴角隱隱噙了一絲笑意,便昏厥了過去。
她的血已不象初時那樣豐沛,一滴一滴很慢很慢地流著,等了好半晌,才接足了需要的血,程梅立刻為她灑上止血藥,扶她躺好,接著快步捧著新鮮的血,拿去給玉如意。
此刻沈千秋雙目已盲,絕少踏出房門,根本不知玉如意和白小木其實仍未離開,還住在百毒谷內,而下人那邊程梅也特別囑咐過,不準任何人泄漏一句。
她羰著鮮血踏進玉如意所住的廂房。「玉公子,血來了。」
「拿來。」他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碗,接著推開窗子,躍出窗外,將碗里的血倒入那種了神草的玉碗里。
此刻那神草整株艷紅得發亮,散發出一股沁脾的幽香。
看見神草的根慢慢地吸收著剛倒入的鮮血,玉如意回頭問︰「白小木怎麼樣了?」
「她昏過去了。」遲疑了片刻,程梅懷著一絲希望問︰「玉公子,難道就沒辦法救她了嗎?」
「你要我救她?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藥草可以在短短一、兩日間補足她失去的血?」若不是這些日子,他一直用藥吊著白小木的一口氣,此刻她怕早就因失血太多而提前去見閻王了,哪還能活著讓她繼續采血。
象想到什麼,玉如意黑玉般的眼眸一轉,勾唇一笑,指著面前的神草說︰「這神草倒可以救她一命。」
「不——」程梅想也沒想月兌口拒絕。
他嘲弄地瞥她一眼,她最在乎的畢竟還是自個兒主子的命。
程梅有些尷尬地解釋,「這神草是夫子為了救谷主,不惜流盡身上的血而栽培出來的,夫人絕不會願意用這神草救自個兒的。」
「這神草只有一株,只能救活一人,既然你選擇了救沈千秋,那麼只好犧牲白小木了。」玉如意涼笑道。
「玉公子,你醫術通神,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可以救夫人嗎?例如傳說中的過血,我願意將我身上的血換給她。」她不死心地再問。
她是舍不得谷主死,但也不忍心見白小木就這樣香消主殯,若是非要有一人死,她願意代他們兩人而死。
這二十幾天來,神草活得好好的,足以證明這些日子來白小木心里沒有一絲怨氣,才能讓神草活得這麼好,這樣全心全意對待谷主的女子,恐怕以後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你以為過血是隨便什麼人的血都可以的嗎?」玉如意飛快地摘下一枚樹葉,在她手指上劃下一道傷口,然後捻起一枚血珠,接著再在方才盛著白小木鮮血的碗里捻起一抹殘血,在指頭上搓揉了幾下後,說︰「你的血不適合她,若是強過給她,只怕會加速她的死亡。」
「真的無法可想了嗎?」程梅失望地道。
「沒錯。」玉如意回答得很干脆。
入夜後,起了霧,薄紗般的霧輕籠著百毒谷,一向寧靜的百毒谷,此刻卻異常地忙碌著,谷內所有的燈火全都點亮了。
程梅行色匆匆地提著一只竹簍,走進沈千秋房里,進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竹簍擱在桌上。然後走到床榻邊,喚醒昏睡的他。
「谷主,谷主,您醒醒,起來喝藥了。」
沈千秋昏昏沉沉地微張開那雙灰藍色的眼,嗓音沙啞地道︰「程姨,你又不是不知我這身毒,已藥石罔效,喝什麼藥都沒用了,還拿藥進來做什麼?」
「是我說錯了,這是熱湯,我讓下人熬了些湯,您多少喝些。」程梅立刻改口。
「我不餓,你拿下去吧。」他闔上沉重的眼皮。他已時日無多,喝什麼都只是浪費,而且他不只雙眼瞎了,也推動了味覺,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谷主,您當是為了我,把它喝下去吧。」看他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程梅情急地求道。
心忖這也許是程姨對他最後的請求了,沈千秋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喝一些。」
她立刻扶他坐起來,將擱在竹簍里煨著的那碗湯藥端過來,一口一口地喂他,恨不得能將剩下的湯藥全都一古腦地倒進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