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麼?你是嫌老鼠藥不夠毒,想換成這種更要命的東西是嗎?」
他所說出的話,卻徹底粉碎了莫漠的期待與希望。一陣揪心的疼讓她倒退了三步。望著面前那張熟悉的面孔上,那讓人心寒的冷笑,她面對他,張了張口,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放肆而張狂,笑出了眼淚。她笑得是那麼大聲,笑得前仰後合,笑得似乎是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嘴邊夸張的弧度,和那臉龐上肆意流淌的淚水相映襯,這光景有著說不出的心寒,「哈哈……好……你好,繆米……姓繆的……你夠好……」她大笑著,笑得如此熱烈,「哈哈,我這個笨蛋,還真是會自做多情啊!炳哈!」
突然間,她猛地一抬右手,翻過手掌,手背向下,狠狠地砸向了白雲堂櫃台的桌角。手背與尖銳的桌角所撞擊的聲音,是那樣響亮,響亮到讓人听著聲音就可以感覺到那恐怖的力道。果不其然,當她再度翻過手背的時候,手上已經是紅紅紫紫,雖然沒有傷口,可是那種淤青和紅腫的程度,絕對不比用刀劃上一道來得好受。
繆米沒有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剎那間不知所措,只是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她那毀得厲害的手背時,他的心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酸痛讓他的眼角不自覺地抽搐。
手骨上傳來陣陣鑽心的痛楚,早已淚水泛濫成災的臉上卻看不出更多的眼淚。她止住了笑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原本那黑亮而靈動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黑暗。她用不帶絲毫感情的聲調對他說︰「我欠你的,還你。」
下一刻,她突然伸手去搶他手中的莽草,可是卻並沒有成功。她低估了手上的傷,那痛楚不僅僅只在手背上,而是讓整個右手都無法動彈自如,手指也因為創傷和痛楚而麻痹,連彎曲的動作都做不到了。
這次,他看穿了她的意圖,將手中的莽草攥緊,他沖她怒吼︰「你干什麼?你瘋啦!」
「還你啊。欠你的,都還你。」面對他的怒吼,她輕輕地笑起來,以一種近似囈語的口氣說道。她的笑容只停留在唇邊,眼里卻還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你救過我一次,如今,我將它吃下去,一切就扯平了,不是嗎?欠你的,我都會還你。然後,就可以兩不相欠,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恩斷義絕……」听見她的話,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口中喃喃地反復念叨了兩遍那個決絕的詞語,然後,他突然也大笑起來,眼直直地望向她,「好一個‘兩不相欠,恩斷義絕’,你又有什麼臉談‘恩義’二字!還有,」他的眼神變得陰霾,「收起你做戲的本領吧,這根本不是什麼莽草,這只是普通的八角!還想上演一出尋死的戲碼來,你真是天生優伶的料子啊,差點連我也騙了過去!」
奇怪,手上的傷感覺不到痛了,有一種更為強烈的痛楚掩蓋了它。可是,淚水已經流干,笑也笑不出來,喉嚨里更是發不出些微的聲音來。莫漠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臉上的陰霾,垂首看見了他手掌中緊攥的莽草,然後,她轉過身,靜靜地走出了白雲堂的大門,沒有回頭,不會回頭,再也不願回頭。
白雲堂大堂上,只留下繆米一個人的身影。望向手中被捏爛的莽草,他的唇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你還真有辦法……這麼罕見的毒藥都能被你兩次找到……」一揚手,他將那截莽草丟進了一邊的小藥爐的爐火之中。
望著搖曳的火光,苦笑的弧度不斷地擴大,伸出右手撫上左胸心口的位置,想要減緩那種酸與痛交織的感覺。良久,他抬頭望向她離去時的道路,囈語般地喃喃道︰「欠我的……都還我嗎?」
第9章(1)
這兩天繆米非常忙。前些日子,一位病人服用了含有老鼠藥的雲南白藥,險些鬧出了人命官司,這對于白雲堂百年老店的名號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為了不惹出官司,他不得不去處理各個事項,安撫病人,也得為了重新樹起白雲堂的老牌誠信的形象而左右奔忙。
將禮品放下,又說了些安撫的話兒,听完家屬哭鬧著要求一個說法,折騰了好一會兒,繆米才終于從出事的病人家中走了出來。行走在鳳陽城的大街上,他望向西天的雲霞,一抹殘陽紅得淒絕。風吹過路邊梧桐,發出微微的聲響,有些像那嗚咽的聲音。
在不久前,他每天都能看見日落西山的優雅景色。那是在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他和她站在山路的一邊,看著對面那一輪暮日掛在天邊,橙與紅混合的顏色,將雲朵也渲染得帶上了一種溫暖的情懷。柔和的暮之霞光,將山道上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層淡淡的粉。就連往日平凡無奇的道邊梧桐,也似乎是在這溫暖而恬靜的光輝當中有了靈性一般,隨清風緩緩搖動,讓暮日柔和地灑在它的葉片之上。
再然後,他會輕輕地偏過頭去,看夕陽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紅暈。那種微紅的柔和顏色,被映射入她黑色的瞳孔之中,折射出一種奇異的燦爛光彩。在那一刻,他看著那將天地萬物都染上暖暖橙色的暮光,不禁覺得那夕陽的光輝是如此溫暖,連心底都變得柔和了。
然而此時,同樣是面對夕陽,他只覺得越看越冷。殘陽紅得淒絕,暮風吹在了身上,竟是讓人覺得手足都冰涼起來,一直寒到了心底。奇怪,明明只是九月天,秋意怎會如此濃厚呢?
繆米當然不會真的傻到連情隨境遷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可是,真是因為明白自己倍感天寒的緣由,才讓他更加難以釋然——
他從沒有看過她那樣的表情。在他的面前,她一向是極有活力的。生氣、大笑、郁悶、不滿……她總是將情緒外露在面容之上,學不來笑里藏刀綿里藏針的活計。就連最初遇見她的時候,她一邊與他斗嘴一邊故作笑容狀,也是顯得那樣虛假和做作,一眼就可以看穿。因為,無論她的表情如何,她的眼始終透露了她真實的情感。
可是,在那一刻,她的眼里卻沒有任何的溫度。她大笑,笑得張狂,笑得淒楚,眼里卻沒有一絲的情,黑眸混沌,沒有神采。而當她面無表情地狠狠砸傷自己的手,然後用極度冰寒的語調說「我欠你的,還你」的時候,她的黑眸清明,卻映不出往日的光,只是那樣直直地望著他,冷淡得讓他揪心。
她的手傷得那樣嚴重……不知可有好好醫治。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苦澀的弧度。她一定不會去看大夫的,憑她那樣倔強的個性,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既然她要還他的情,既然她想不再欠他,想必,她是連自家的狗皮膏藥也不會貼上的。想到她那青青紫紫、傷得厲害的手,他的心里又是猛地一陣酸。
搖了搖頭,想把這些念頭拋出腦海當中。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對面街角上一個女人的身影,看上去竟是有些眼熟……是那女人。當日在他與她的競爭中,他抄襲了莫漠關于「傳單」的創意,氣得她跑上門來找他理論,當時在她身邊跟著的,就是這個女人。
原本正在和賣菜的張伯一邊聊天一邊買菜的賈瑯,突然感覺到一種視線的存在,她轉過頭去,下一刻就對上了繆米的眼楮。原本對著張伯溫柔微笑的臉孔,立刻就僵硬了笑容。隨即,她轉回臉去,無視他的存在,向張伯道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