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姬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眼中卻極快地閃過一絲波動,躬身為禮。
「遵命。」
靖朔王點了點頭,轉頭吩咐道︰「傳樂師來。」
「不必了。」她卻出聲阻止,垂著頭,幽幽說道︰「不需要伴樂。舞曲,本就都在心中。」
此言一出,再次讓所有人感到錯愕。哪有歌舞不需要伴樂的?前听未聞啊!這絕美的姑娘,該不是存心想激怒靖朔王吧?
在所有人好奇又擔心的注視下,蘭姬淡淡一笑,從容轉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長袖輕曳,旋轉了起來,以那獨特、快而無比精確的舞步。雖無音樂,卻依然強烈而奔放,扣人心弦。
王位上坐著的不再是那個令她惡心,恐懼到渾身顫抖的男人,五年來的第一次,她跟隨的不是琴瑟,而是心。
不由地,想起了這些年來多少個夜晚,忍著眼淚包扎流血不止的雙腳……
多少次傷至骨髓,寸步難行,不得不浸泡藥水止痛,雖然明知那是飲鴆止渴,卻別無選擇……
多少次,胃中因為色迷貪婪的目光而泛起酸水,翻攪不已,還要強顏歡笑地陪酒,稍有不稱意處,就要忍受粗魯的拳腳……
多少個夜晚,滿身傷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顫抖,感覺自己連條狗部不如……
世上有誰知道華夷王的真面目啊!有誰知道,那精巧絕倫的蘭苑,是她無法掙月兌的牢籠啊!有誰知道她傷痕累累啊!
揮袖飛旋中,腳上又傳來那熟悉的刺痛。這一次,她任憑淚水模糊了視線,將一切化為蒙朧。
再也不要了……她再也不要以歌舞為生!沒有人在乎,沒有人看得見嗎?她,早就已經舞盡了一生的傷心啊!
「夠了。」
突然響起的低沉聲音穿透她有些混沌的知覺,心中猛然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她斂袖低垂下頭,不讓看見臉上的一片淚痕。
「我明白了……」耳邊傳來了靖朔王深重的嘆息。停頓片刻後,他繼續說道︰「蘭姬……本王賜你快馬一匹,黃金五百兩,準你自由離去。」
「呀?」她震驚了,不由自主地抬頭,卻愕然發現那個擁有精兵強將無數的王者眼中竟然有淚光浮現。
「果然是冠絕天下的技藝啊。」靖朔王深深嘆息,「只是,若這非你所願,我又怎能勉強?往後……好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
「……」她無言了。這,是所謂的以仁德治天下嗎?
「多謝陛下恩典!」蘭姬終于哽咽地擠出聲音,深深拜謝。風姿依然是那麼優雅從容,眼中,卻再次淌下了激動的淚水。
終于自由了……
騎在馬上,蘭姬隔著面紗,痴痴地回頭望著王城的朱漆大門。
華夷王朝陷落了,華夷王也死了,而那個當初將她獻入宮中換取榮華富貴的財主樓萬生,如今,是不是正匆忙地卷起他的家當逃命呢?
一切終于都結束了,可是……
那是多ど漫長的五年哪!被關在深宮之中,度日如年地數著日出日落……心已如死灰,再也受不起人間的繁華,不堪面對滿城的車水馬籠,只願從此隱居山林,安靜度過殘生。就是終日只有青山綠水相伴,也再不要面對一切的貪婪和丑惡……
蘭姬調回視線,淒冷地一笑。抿著嘴唇,她斷然一抖韁繩,催馬朝官道的方向馳去。
突然,前方一陣塵土飛揚,讓她不由地勒住馬匹,眯起眼楮細看。只見陽光下鎧甲閃亮,一名高大的武將騎著黑色駿馬,筆直朝她的方向飛馳而來。
還來不及側馬閃避,對方那匹四蹄如飛的高頭大馬已經近在眼前。她的座騎受驚,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呀!」蘭姬驚喘,連忙緊緊拉住馬鬃,眼看就要被摔下去……
「吁……」低沉的男聲急叱,一只大手迅捷無比地捉住她的韁繩,熟練地扯住。轉眼之間,已經安撫了她那匹白馬,讓它乖乖地站定不動。
斑大的男子松了口氣,連忙抬頭想要道歉,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倩影,卻明顯地楞了一下。
一身素衣如雪,覆面的輕紗飄飄,雖然看不見容貌,但是如此清雅的風儀,已經飄逸宛若瓊台玉女,實在是他平生僅見。
世上,竟然有美得如此懾人的存在!
「將軍……」
溫斂婉轉的聲音,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扯著對方的韁繩。男子連忙松手,抱拳施禮︰「對不住,在下魯莽,驚了姑娘的座騎,還請姑娘恕罪。」
「將軍言重了。」蘭姬的心跳漸漸平緩,隔著面紗,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只見他豐神俊朗,手提長劍,身跨黑馬,一身鐘甲如墨,玄色披風籠罩……
那樣一身黑色的勁裝,那樣不怒而威的氣勢,應該就是靖朔王手下軍功最為垣赫、官拜「護國左將軍」的駱少罡吧?
他……比她相像中年輕好多……
蘭姬又打量了他一眼,在馬上微微欠身,「多謝將軍相救,小女子告辭了。」
「等等!」駱少罡連忙喊住她,「恕在下冒昧,敢問姑娘是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她……也下知道啊!面紗下,嬌艷的紅唇勾起一朵自嘲的笑容,含糊地回答︰「往西邊去。」
駱少罡點了點頭,「此處往西南方有座蛇山,山上匪眾糾集,姑娘若是西行,記得走官道,千萬莫抄小路而行。」
「……」听到這關心的囑咐,蘭姬心里不經意地被微微牽動了下。
似乎,很久了……很久不曾被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單純地關心過,久到她幾乎忘了她畢竟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蘭姬的目光微微閃動,依然疏離,卻少了一份冰冷。朝他點了點頭,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滲入感激之意︰「多謝將軍指點,小女子會謹記在心。」
「那ど……姑娘保重。」
「小女子拜謝將軍。將軍請自便。」朝駱少罡再施一禮,她一抖韁繩,輕叱一聲,飛馳而去。
衣袂翩翩,輕紗飛舞,黑色的秀發在陽光下宛如墨色珍珠閃耀。漸馳漸遠的佳人仿佛御風而行,即將回到瓊樓玉宇;風中,隱約仍有淡雅的香氣傳來……
駱少罡勒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背後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將他飄游的思緒拉了回來。
回過頭,只見一個苗條矯健的身形朝他這邊飛馳而來,銀色盔甲上寶石閃爍,點出了那人與眾不同的身分︰靖朔國唯一的女將軍,柳寒曦。
在他面前勒住韁繩,柳寒曦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回來了?怎ど楞在那里發歆?」
「沒有。」駱少罡匆匆回答,瞼上竟微微發燙,連忙扯開話題︰「華夷的殘軍已經被我收降大半,其它的都逃了……華夷王如何處置?」
「陛下說讓華夷國的人自己決定,結果被他的大臣們給殺了。」柳寒曦不屑地抿了抿嘴唇,「還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駱少罡點了點頭,掉轉馬頭,和她一起往城內騎去。
柳寒曦看著他,微微皺眉︰「你今天看起來有點怪怪的。發生什ど事了嗎?」
「沒有。」他立刻否認,只是在心里掙扎片刻後,終于忍下住問道︰「對了,可知道早些時出城的,那個一身白衣、遮著面紗、騎著白馬的女子是誰?」
「騎著白馬的蒙面女子……」柳寒曦側頭想了想,「你是說蘭姬?」
駱少罡吃驚地看著她,「蘭姬?!」
「是啊。陛下本來要將她帶回靖朔,可是,她似乎不願意再當舞娘,所以就恩準她離開了。」柳寒曦回答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趣味,反問道︰「怎ど……看上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