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個別腳的賊,還是因為我是女人﹖」這人……算是關心嗎﹖對一個萍水相逢的賊?溫柔無意多想,看桌上放著一斗明珠,隨手抓了些塞入懷中。今夜的收獲怕也只能有那麼多了。
他有些意外輕輕嗤了一聲﹕「你倒是不浪費時間。不過,你來錯地方了吧?」
她輕笑,含糊地想要混過去︰「技不如人,只好撿現成的便宜啊,大俠!何況……你也志不在此,不是嗎?」冒險夜闖王府,若不是為了現成的財物,就一定是更重要的理由了。搞不好搜著康成王什麼把柄,一輩子吃喝不盡了。
好直言無忌﹗他在心底覺得自己有點惡劣,因為,他起了戲弄之心。
「膽大的女人。」蒙面巾下的眼楮危險地瞇了起來,陰狠的語氣完全听不出是假裝﹕「不怕我殺人滅口﹖」
「你無需多此一舉。」溫柔嘴上說得篤定,心里到底是打了個突,好象被當頭棒喝,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是怎麼了?這樣冒冒失失的,很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的!真是糟糕!好象從走出紅香院的那一刻起,她的腦子就拒絕運作了。
明知王府戒備森嚴,就不該不自量力還想要闖;不該跟了進來在書房前徘徊不去,妄想撿便宜;更不該明知這武功高得如鬼魅般的男人有可能還在其中,就貿貿然推門而入。
笨啊﹗溫柔幾乎想要為自己的愚笨仰天長嘯。這下子,她的命是捏在他手里了。
「殺了你,就沒有人知道今夜來這里的人是我,何謂多此一舉﹖」他的語氣雖然不善,不過兩手還是放松地低垂身側,告訴了她,他一時三刻還沒有出手的打算。
「不殺我,還是沒人會知道你來過。我和你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難道我和自己的脖子過不去,跑康成王面前請他賞口牢飯吃?何況,我也沒看見你的臉,不是嗎?」如果不是身在險境,她幾乎要為自己穩定的聲調鼓掌了。天曉得,背上濕濕黏黏的,在這冷靜的外表下,其實早已汗浸重衣。
不能慌,不能慌……她的心跳都震得自己耳膜嗡嗡響了,但是感謝老天,終于還是沒有崩潰,聲音听起來……還算鎮靜吧﹖「放我順手牽羊一次,于你並無損失,為什麼不行個方便呢?」……行個方便﹖唉!原來這就是她溫柔「高明」的公關手腕,听起來還真是萬分無賴。
她想她是幸運的,因為他投來的眼光似乎饒有興味。微微搖頭,他不緩不急地開口︰「素昧平生,我為什麼要給你方便?」
現在,是最大的賭注。她要賭他的……幽默感?
「因為我是美女,不靠上床賺康成王銀子的美女。」頂著黑鬼面具,溫柔大言不慚,給對方來個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有一瞬間的錯愕,然後仰頭大笑。好樣的﹗這女人有夠獨一無二﹗當然,能把武功練到這般境界,他也不是白痴。他笑,卻沒有鬼哭狼嚎地將整個王府熟睡的衛兵全引出來﹔然後大玩官兵捉強盜,奮勇突圍的把戲。
他的笑聲宏亮,可是明明對面而立,溫柔卻覺得聲音似從她的左側傳來。顯然是千里傳音的功夫,那笑聲也只有她一人听得見。
她該慶幸吧?隔空打穴,千里傳音,這兩門高深到被人神化的武功,她在一夜間全目睹了。
他終于止住笑,淡淡朝她拱了拱手﹕「再見,不送。」
從小在李嬤嬤身旁跟前跟後,溫柔當然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抱拳答謝,然後掉頭就走,不給他反悔的機會。
目送她離去,黑衣人在心里玩味片刻,微微瞇起的眼楮顯得高深莫測。
第二章
原路退回,一路上三三兩兩的侍衛依然僵立不動。寬大的庭院加上怪異的人形,那詭異的氣氛實在是怪恐怖的。那人果然厲害!棒空打穴還是勁力十足,都過了一個時辰還解不開。雖然早料到會這樣,但是一想到他武功的境界,溫柔心下仍不免駭然,更加不敢逗留。
出了康成王府,一顆心仍然跳得又猛又急,雙腿像是不受控制地飛奔,直到遠遠看見紅香院金碧輝煌的招牌,才微微松了口氣。感覺像是迷路的人終于看到熟悉的路標,好如釋重負的感覺!
慢慢放緩腳步,早就酸軟的雙腿終于向她提出抗議。溫柔倚牆而立,低頭看自己的雙手,竟還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抖。
下次絕不再這般玩命了﹗雖不是什麼上有老下有小,一家黑壓壓的人頭等著糊口,可是到底有個老娘在啊﹗她一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終于平靜了。忘記吧﹗這只是一場出軌的夢,是她一時沖動做下的愚行……都忘了吧﹗明天,她還是風情萬種的青樓名妓,還是顛倒眾生,美麗,冷靜聰明的溫柔,不會沖動做蠢事的溫柔……今夜的失策,當是一場夢吧!
「再見,不送。」那黑衣男子清冷的話,沒來由地又在腦中回放了一遍。溫柔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頓時片刻失神。心煩意亂地抬頭,紅香院的招牌不經意地又映入眼簾。她……淡淡笑了。
再見﹖是後會無期吧!何況,縱使相逢應不識,又有誰會把白天賣弄風騷的藝妓和晚上飛檐走壁的女賊聯想在一起呢﹖唉……其實晚上那隱藏面具下的,才是最真實的她吧?不過,不會有人知道,不會被認出的……深吸了口氣,她駕輕就熟地躍上屋頂,悄悄回到紅香院里最深處的飄香閣里。無聲無息推開頂樓的窗戶,腰一低就回到了那間布置頗為雅致的繡閣。
小媚已經回樓下睡了,不過,她盡職地為主子留下一枝昏暗殘燭,甚至連明天群芳宴要穿的衣服,也為她準備妥當了。
溫柔邊摘下面具,邊隨手模了模那衣料。這就是李嬤嬤上次差杭州第一繡坊金織坊為她裁制的新衣吧﹖好輕軟,好有動感的料子!已經能想象這粉珍珠色的輕紗隨風飄動的樣子。
其實,這些華美的衣物首飾,而非一個個奇丑面具,才是她行竊身份的最佳掩護。只是……回身掩上窗戶,多看了依舊燈火輝煌的前院一眼,溫柔的心還是難免抽了一下。始終躲藏在孟浪又風騷的偽裝下,她是否在不自覺中改變了呢?還是……有時候,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紅香院在杭州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而老鴇李嬤嬤,也算是杭州城的一則傳奇。年輕時她曾是蘇杭第一塊紅牌,美艷動人,能歌善舞,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孫慕名而來砸錢,恨不能用銀子填平西湖水,只為能與美人雙宿一夜。李婉柔這名字響亮無比,連皇帝秘下江南也指名了這蘇杭第一名妓陪酒助興。美女麗質慧心,侍候得龍心大悅,賞賜更是不在話下,風光一時。
不過李嬤嬤可不是那種胸大無腦型的笨女人,她從一開始就深知花無千日好的道理,早就盤算好了人老色衰後的出路。
三十二歲那年風光退休,不屑從良嫁人為妾的她,在幾個有權有勢的恩客幫助下自立門戶開了紅香院,為大街小巷長舌婦的「青樓娼婦傳」開拓了全新的輝煌一章。
李嬤嬤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果斷,善于打理。不像一些其它的妓院,頂著什麼「醉香軒」、「煙雨塢」的風雅名字,讓人乍听之下還以為是酒館茶樓,背地里卻干逼良為娼的惡勾當;紅香院就是紅香院,一個俗氣、風騷、招搖、也招財的名字。這「招財進寶」四個字才是重點。套句李嬤嬤的不太——呃,風雅——的名言︰「有錢賺就好,什麼風流雅潔,管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