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你家溫柔怎麼還不下來?要老子等到幾時啊?」
還沒到,就听到王公子沒水準的粗嗓門。細細一看,此君今天穿了件紫色繡金的長衫罩袍,將他肥碩的身子襯托無疑,難怪小媚刻薄地稱呼他為肥豬公子。
「呵呵呵,王公子真愛說笑!奴家怎敢對公子耍大牌?待會兒奴家罰酒三杯,給公子您陪個不是。」她挑準了時間出場插話,順便拋了個媚眼過去。
王公子的綠荳眼一亮,咧嘴笑道︰「好好……美人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啊!」
「唉呦,怎敢當呢?公子您不愧為世家之子,出口成章,才華橫溢啊!」她捏細了嗓子陪笑,心里不屑至極。
……才華橫溢個鬼!還搖頭晃腦地,自命風流……看那一桌油頭粉面的富家子弟紛紛大笑拍手加馬屁連篇的蠢樣,真不懂有什麼好笑的,莫名其妙!
李嬤嬤眼見氣氛熱融,立刻起身為各人斟酒︰「來來,我敬公子爺們一杯。我們家溫柔彈得這一手琵琶,可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是不是啊王公子?呵呵呵……溫柔?」
「是。」她假裝柔順地應了聲,在一旁凳子上坐下。試了幾個音,便漫不經心地彈奏起來,跟著曲音清亮地唱︰「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活」
淡淡送出一曲「白頭吟」,樂音婉轉,詞意纏綿,只是曲不對人,她彈唱無心,听者只怕也意不在此,白白糟塌了這漢樂府的精華佳作。
一曲完畢,眾人紛紛鼓掌喝彩。溫柔放下琵琶福了一福,風情款款地坐到王公子身邊敬酒。
這,才是今晚的重頭戲,也是王家公子肯來砸錢的原因。
紅香院二十一個姑娘,其中連溫柔在內不過才兩個是清倌。男人的心態,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所以她們兩人,特別是溫柔,算是紅香院的台柱了。
娼妓和清倌之間的關系,就好象錢和銀票般微妙︰錢不一定是銀票,銀票卻一定錢。娼妓不一定曾是清倌,清倌到最後卻總會變成娼妓!客人對待清倌通常和對待娼妓沒什麼兩樣,除了……嗯,帶不上床,其它的基本上無可避免。
丙不出所料,酒還沒過三巡,那只毛絨絨的豬爪便蠢蠢欲動起來。
「溫柔啊,好個溫柔,果然是水當當的俏人兒……」豬爪悄悄朝美人的臀部挪近。
嚇!開什麼玩笑﹗她連忙倒了杯酒,邊露出最媚的笑容,邊整個人做勢朝王公子身上帖去︰「公子您謬贊了!呵……來,奴家再進公子一杯水酒……」
酒杯還沒到他面前就越傾越斜,大有潑翻之勢,而著落點恰好會制造出宛若尿濕褲子一樣的效果。
「啊,美人小心!我來,我來就好。」王公子兩只手慌忙接過酒杯,她嬌笑著,趁機坐直身子,理了理頭發。
哼!要是那麼容易被肥豬吃到豆腐,她還真是白白糟蹋了娘和李嬤嬤十九個寒暑的辛苦教育。身為藝妓,就要有一手看似賠盡本錢倒帖,卻讓人吃不到多少豆腐的公關本事。不然貨經萬人手,就不值錢了﹗偷眼望了窗外一眼,窗外是可愛的月夜……溫柔眼神無奈地閃了下。唉,老天保佑她快點灌醉這頭死豬!
說真的,富不過三代這句話,王家是個活生生的例證。王家銀樓在杭州已有近五十年的歷史,當年王家老太爺白手起家,從一個酒樓伙計賣命攢錢,終于撐起一片豆腐干大的地方賣珠花首飾。那苟延殘喘的小店鋪靠著童叟無欺的信譽和精巧討喜的貨色,竟越開越大,到了王家老爺手里更是發揚光大,終于力排眾敵,一躍成為杭州城內的第一銀樓。
也許她也是酸葡萄心理吧?反正看著王公子眼茫茫的肥樣,會忍不住覺得含了個金湯匙出生,未必就是福氣。王家三代一脈單傳,對這唯一的命根子一昧寵溺,對他花天酒地毫不約束。可以想見,偌大的家財,總有一天會在王公子手中敗光耗盡。
唉,可惜了那金山銀山。
說到金山銀山,這個……再不走,今晚就別想睡覺了。
桌上十來瓶白酒已經滴水不剩,眼看那頭豬被她灌得差不多了,溫柔偷偷向大廳另一頭的李嬤嬤使了個眼色。李嬤嬤收到信號,很爽快地立刻跑了過來,充份發揮她長袖善舞的好本事。
「唉呀王公子啊,您可別再喝了!這個老白干吶,後勁足!傷了身子咱們溫柔姑娘可會心疼的!」
「溫、溫柔……」王公子口里叫著美人的名字,頭卻歪向另一邊,顯然是醉得不輕。看來溫柔是高估他的酒量了。再不快點把他弄走,可就要讓人給抬回去了。
他的酒肉朋友也終于看出這一點,七手八腳地起身扶他︰「來來,走了走了!天色不早,溫姑娘也該早些歇息才是……」
哼﹗現在才想到,好體帖啊﹗溫柔在心里冷笑,順水推舟地站起來福了一福,軟語笑道︰「多謝各位公子關心。小女子不遠送了,各位走好,走好……」
不等那票人走遠,她立刻抱起琵琶快步回到樓上。不出所料,一套黑色夜行服已經在繡床上等著她了,旁邊站著個臉色非常臭的小丫環。
「唉,陪豬吃飯真累啊!好累,好累。」她夸張地嚷著,放下琵琶走到架子前,掬水洗去臉上的胭脂水粉,對一旁那兩道哀怨的死光來個視而不見。
哀怨的小丫環氣得七竅生煙,反而變得靈活起來,涼涼地接口︰「唉,服侍小姐真慘啊!好慘,好慘……慘無人道啊!」
她拿棉巾擦淨了臉,轉身笑道︰「不錯不錯,在我的教之下果然大有進步,孺子可教也!」
「小姐!」那兩片紅唇噘得半天高,可以掛油瓶了,「明天中午有群芳宴,晚上要去康成少王爺的畫舫上助興,你現在居然還要溜出去!你當自己是神仙嗎?都不用睡覺!」
「是啊!」她隨口應道,自顧自地換上夜行衣,胡扯道︰「城南有個江半仙,城東的溫半仙,就是姑娘我啦﹗」
「小姐!」
「好了好了,別哩嗦。過來幫我把頭發綁好。」她端出主人的架子坐到床上,邊手忙腳亂地卸下耳環、項鏈、手鐲,隨手丟在一旁。
小媚走過來,不情不願地替她挽髻︰「小姐不能老是那麼貪玩,遲早會出亂子的!」
「誰說我貪玩?我是在很認真地存錢孝敬老人家,順便做做善事,不好嗎?」
真要靠當藝妓的那點收入,比下是綽綽有余,比上卻萬萬不足,就算她溫柔有傾國之姿,又哪有可能出道五年就為娘親購得那八十畝地的豪華宅院?
「可是小姐……」
「好了,再讓你拖下去,我真的別想在天明前回來補眠了!」她系上黑鬼面具,滿意地審視銅鏡中的自己。嗯,一切妥當,就是那臉譜丑得可以。下次記得買個何仙姑之類,好看點的。反正她又不會束胸虐待自己,萬一不幸和人打了照面,一眼就會看出她是個女人,戴什麼面具也一樣。
「小姐,萬一李嬤嬤來找你,我怎麼和她交待啊?」小媚今晚特別緊張,不死心地一百零一次端出李嬤嬤來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