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薛飛趕緊抬起兩個膀子直接抱頭。嘿嘿,這下瘋師父怎麼也沒辦法拿石子或者劍鞘砸他的頭了……「哎呦!」
薛飛慘呼一聲,哀怨地扭頭望去。只見瘋師父鐵青著一張臉,一腳踹在他背上,腳下使力,「臭小子!我讓你胡扯!」
薛飛疼得「嗷嗷」叫,叫完了就開始回嘴,反正二師傅在場,鬧不出人命,「疼疼疼!瘋師父你很難伺候耶!對你禮貌你要打,不禮貌說實話你也要打!二師傅二師傅,你看瘋師父都不講道理!」
「哼!我是講道理的人嗎?」吳子風收回腳丫,冷冷瞥來一眼,「說了半天,原來是在為這姓楚的小子求情。你這臭小子,哼!」
楚青听了,不免有些感動,垂眼去望給吳子風踹得蹲在地上、一手捶背的薛飛。他哪里知道此時的薛飛正迷糊著呢。
——求情?他有求情嗎?他只是陳述事實而已啊。
丈二和尚莫不找頭腦的薛飛,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瘋師父說的「求情」是什麼,最終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反正二師傅說過了,瘋師父有時候說話就是沒頭沒腦的,用不著管他。
想到這里,薛飛捶著背站起來,咧開嘴角沖吳子風「嘿嘿」地笑,「瘋師父怎麼會是不講道理的人呢?不講道理的話,就不會擔心二師傅的下落來找人,也不會順帶關心關心徒兒有沒有走丟了。」
「……」楚青听得直冒汗,一頭黑線無邊。薛小兄弟這兩句話,有因果聯系嗎?為什麼他怎麼都分析不出這上下句間的承接關系?
想了好半天,楚青才理清薛飛的思路。原來吳子風所謂「講道理」,就是指擔心好友薛無名和徒兒薛飛?
想明白了,楚青格外無語,滿頭的黑線差點沒給當成人體彩繪。為了將話題轉向正軌,他只能輕咳一聲,試圖轉移那思維不在一個次元的師徒二人的注意力,「咳!」
「哼?!」剛咳一聲,就見吳子風狠狠地瞪眼而來。再下一刻,就見吳前輩的腳下又動了。
「喂!前輩!」看不下去自家大哥再被砸,楚芳星忍無可忍地開了口,「別再打啦!再打我家大哥都要被打傻了!我們敬你是武林前輩,對你客氣,你也不能二話不說就曉得打人啊!這還講不講道理!」
吳子風收回腳,坐回亂石堆上,斜眼瞥楚青,「姓楚的小子,看你那熊樣兒,迂腐!你家妹子可比你痛快多了!」
楚青不由苦笑。苦笑完了,又沖吳子風抱拳,「那吳前輩,咱們也不說什麼禮法了,直接切入正題。事實上,我兄妹二人這次前來,是說服兩位前輩,簽下《太平約》的。」
一听到《太平約》,吳子風的臉又黑了好幾分。薛飛蹲在他腳邊,望望自家瘋師父的青到發黑的臉,再望望遠處墳頭上青石的墓碑︰嗯,顏色挺像!
見吳子風不答,楚青接著說下去︰「在下也知此言冒昧,可是《太平約》卻是武林大勢所趨。我兄妹早听說,吳前輩您與薛前輩二人,行事風格獨特,不屬于任何派別。雖非正道中人,卻也做了不少為民除害的好事。家父實在不願兩位前輩這樣的人,被朝廷與武林當作共同剿殺的對象。」
「哼!難道我還怕他們不成?來一只我殺一只,來一對我殺一雙!」吳子風狠狠道,將劍鞘敲在石上,發出「鏗」的一聲響。
「因何要殺人?」
先前一直沒吭聲的薛無名,忽然轉身回首,輕問席地而坐的友人。
「攔我者,殺!」吳子風抬眼瞪去,「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硬要沒事惹事,當咱們好欺負嗎?」
「對哦,有人欺負咱們,我們也不能光被打不還手啊。」薛飛點了點頭,模著下巴自言自語。
楚青趕忙出言辯解︰「話不能這麼說,如簽下《太平約》,自是武林正道。無論武林還是朝廷,都團結贊賞,怎會有惹事欺負一說?」
吳子風一劍鞘揮過去,「靠!老子過得好好,憑什麼跟他們團結?」
薛無名緩緩走到吳子風身邊,背對他坐下,「說到底,是你無心與人相處。自顧自過自己的日子,受不了人管,更無意融入什麼武林。」
吳子風冷哼一聲,瞥去一眼,「你有資格說我?」
「無,」薛無名緩緩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亦如此。」
薛飛抬頭看看瘋師父,又看看二師傅,忽然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自動冷卻下來,冷風颼颼的,沒有他立足的空間。只好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自動退入楚青和楚芳星的「後輩組」。
望著瘋師父和二師傅背對背地坐在一起,薛飛用蘆葦桿子撓撓後腦勺,只覺得說不清的感覺。
瘋師父說得沒錯,二師傅也是不愛搭理人的那種——事實上,二師傅比瘋師父還不愛搭理人。怎麼說,比如他拜師吧,抱住瘋師父的褲管好好求他,瘋師父被粘久了粘煩了終究是會松口答應。可如果他當初抱大腿的是二師傅,就算他磕破了頭求個三年十年,二師傅也能輕描淡寫地避走他方,眼不見為淨。
耶?!這麼說起來,理應是二師傅對這個《太平約》更為抵觸啊!為什麼二師傅卻在勸瘋師父呢?
薛飛越想越不明白,只能捂著腦袋瓜子,靜靜地看著。拜瘋師父門下這個把年來,他清楚地知道,這時候听牆角就好,要是插嘴說話,瘋師父會發怒砍人的。
「子風,」薛無名垂下眼,輕輕地喚友人的名,「你明知後果。」
「哼!大不了一個‘殺’字!」吳子風冷哼一聲,「讓老子去听那幫混賬的話,當朝廷走狗——學武為何?我辦不到!」
對啊,學武為何?薛飛咬著蘆葦發呆。他學武,是想當大俠,按理說就肯定算是正道了。可是說書故事里的大俠都是行俠仗義,沒听說過還有誰要跟官府打報告的啊!比如逮小偷好了,看到就抓,如果還要先跟官府申請才能動武動手,那小偷早就跑啦!
薛無名輕輕點頭,「沒錯,你辦不到。」
吳子風對天翻了一個白眼,「知道你還勸?」
薛無名緩緩閉上眼,「你知,度時審視,我向來不願。可近日我游走四方,所見江湖草莽,若不識大勢而行,皆被平剿。你若成匪,我更不願。」
「啊……」薛飛輕呼一聲。
薛飛他忽然就明白了,明白為什麼比瘋師父還不喜歡沾江湖亂事的二師傅,會四處雲游,會沒有像以前那樣一月上一次長命山,甚至會一反常態地勸瘋師父簽那個《太平約》。
二師傅在意的不是什麼正道,二師傅明知瘋師父討厭,可還要勸。因為二師傅最不想瘋師父給當作壞人,不想瘋師父成為武林公敵嘛!
想到這里,薛飛轉頭去望楚青,「楚大哥,為啥簽不簽《太平約》,就只能把人分成兩種?有沒有那種既不願簽《太平約》、又不願意當壞人的好人呢?沒有別的選了嗎?」
楚青苦笑著搖頭,「沒有。非善即惡。」
「靠!怎麼這樣,」薛飛學著瘋師父罵了個髒字,撇了撇嘴道,「皇帝根本沒想周全嘛,出選擇題怎麼能只給兩個選項,好歹留一個‘其他’備選嘛!」
這句話引來楚芳星一句數落︰「呆子,少胡扯!這世上當然不是好人就是壞人,還需要什麼備選?」
「呃……也是哦……」薛飛咬著蘆葦桿子想,夫子教書就會教「人之初,性本善」,教的時候夫子還說有人認為「人之初,性本惡」的,可從來沒听說過有人認為「人之初,性不善也不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