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震天搖了一下頭,強顏苦笑地回答母親,「我現在懂了強摘的瓜為何不甜的道理,緣分也該是如此吧?」
邵予蘅知道兒子對這份感情已然心灰意冷,但恐怕真正的原因並不是他對敏容的愛減少了,而是出自于無奈與內疚。
于敏容是長時間與她培養出親密感情的繼女,有什麼問題都會來找她傾訴,就連兩個月前與唐震天出軌懷孕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唐震天與她雖然保持了一段距離,卻是血濃于水,割了臍帶也切不斷關系的親生子。
這兩位年輕人的幸福都是她最關切掛念的事,只可惜時機不對,天公下作美,一對好兒好女成不了雙事小,倒都要遭受到感情的煎熬。
邵予蘅曾與邢欲棠商量過兒子、繼女與杰生之間的暗潮洶涌的情事,他們都認為少干預,讓三個年輕人自己去尋出一條感情路才是最恰當的。
可惜說來容易做時難,她見到兒子此刻為情所苦,忍不住要去打破這兩個半月來謹守的中立原則。
邵予蘅嘆了一口氣後,輕聲地點撥兒子。「杰生與敏容都曾找我商量過你的事。」
唐震天听後的反應,先是兩眼一眨,然後目不轉楮地盯著母親看。「他們找妳商量我的事?」
警覺性高的齊放察覺到自己是個局外人,識相地找了個買咖啡的借口,暫時回避。
唐震天回頭望著齊放愈走愈遠的背影良久,沒有轉頭面對母親的打算,彷佛後悔沒及時追著一起去買咖啡。
邵予蘅倒是很感謝齊放的用心,把握住機會說︰「杰生是在敏容落湖臥床的那天就找我談了。他跟我說了他當時的想法,也把你們三人之間微妙的關系分析給我听。
「他承認自己對你動了心,也看出你和敏容之間不對勁的地方,最後,他堅持離開敏容,打算將她割愛給你。我當時批評他任性而為,沒為敏容的立場想,如今想來,他的讓步與悄悄割愛的方式,都是一種愛你與補償過去對敏容不忠的表現。
「時間也證明了他的確是一位觀察力敏銳的人,只可惜他忽略了敏容是個自主性更高的女孩,他的離去並不代表他有權利去為敏容做下抉擇。」
親生母親的這一席話,讓唐震天對杰生的人格幡然改觀,原來,看一個人、一件事是不能老從一個刻薄的角度切入,難怪他雖然暫時得到敏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
「我把事情搞砸了,對不對?」
唐震天懊惱地發現,要跟親生母親啟齒談論自己以第三者的角色介入杰生與于敏容之間,是極端不自然的事,這其中的尷尬與挫敗感,讓他理不清頭緒,許久後才生澀地跟母親坦白,「我不後悔愛上敏容,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克制自己的魯莽,以至于不該發生的事卻讓它發生了。」
邵予蘅听出兒子口中的自責,告訴他自己的想法,「我了解你是真心後悔那一晚的事,只不過感情上的孰是孰非不是幾句話就能論斷的,我雖然是你們的長輩,卻是十足的局外人,無置喙的余地。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跟杰生一樣,敏容之所以找我談心的原因是因為她被感情困住了,她心里愛著杰生,卻無法克制自己受到你的吸引。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懷孕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理這突來的小生命。」
唐震天听到此,忍不住苦笑了。「我又給了她一個討厭我的理由了。」
「她沒跟我提到討厭這個字眼過。基本上,她說她並不後悔與你發生的一切,只不過背著杰生出軌的罪惡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最後,她自己拿了主意,要將孩子生下,杰生若肯原諒她是最好不過,若他無法接受,那麼她會獨自擔起責任。」
「听起來,她的育兒計劃里,自始至終都沒有我立足的余地。」他更加的感到無力。
邵予蘅沒有安慰兒子的打算,因為他點破的是事實,于敏容當時的確沒考慮到與唐震天共同養育孩子過,因為她雖然受到唐震天吸引,卻不認為自己愛他。「你是我的親骨肉,跟你提這一段,主要的目的是希望你能釋懷,別再折磨自己了。」
唐震天黯然地回答母親,「是了,敏容已經不記得我,再不對這份感情釋懷,我又能怎麼辦?剖心給她看嗎?只怕她仍視我為糞土。」
邵予蘅心疼地捧著兒子的臉頰,欷吁地整理著他潔白如雪的襯衫領,含淚打氣地說︰「你生得這麼英俊,頭腦好不說,還這麼專情,總有一天會踫上另一個更適合你的好女孩,屆時瓜熟蒂落,我與你爸也好含飴弄孫。」
唐震天被母親的誠摯與愛意感動。「謝謝媽對我這麼有信心。」
邵予蘅起初愣了一下,了解兒子終于肯喊她一聲媽時,兩手不自覺地搧著突然發熱的眼眶,想把盈在眼角的淚倒搧回淚管里,怎知此法不管用,淚珠倒如兩串水柱似地滾下頰。
齊放這時拎了一袋外賣飲料,遠遠地往他們這一對母子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們,衡量情況。
邵予蘅情不自禁,以快樂無比的聲音對齊放訴說︰「你知不知道,震天剛才喊我一聲媽了,他其實是我的親生兒子。」
「嗯……」齊放被邵予蘅的又哭又笑弄得莫名其妙,先是猶豫了幾秒,思索一會兒後,露出白晶晶的牙說道︰「恭喜妳,邵校董。」
他轉身瞪著唐震天,像是無語地質問朋友,「這一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唐震天摟著母親,一邊掏手帕為她拭淚,側頭拋給齊放一個無奈的眼神,「我再找機會跟你解釋清楚。」
有了這句擔保,齊放忙不迭地將三小袋芬芳四溢的熱咖啡遞出,再找了另一個閃身的說辭,「買了咖啡竟然忘了拿糖包,我現在就去跟老板要。」
十分鐘後,抓了一把糖包坐在醫院長廊一隅等待的齊放睨了手表一眼,正要起身時,瞄見唐震天高大的身影緩緩地朝自己走來。
齊放看見他手上抓著兩袋咖啡,臨時起議,「這種非常情況就要痛快地藉酒澆愁一下。何不上我那里?」
直接從唐震天的手里接過咖啡,隨同糖包就近往附近的垃圾桶送。
唐震天領會齊放的好意,微微一笑附和道︰「那還等什麼,快帶路吧!」
齊放供應場地與黃酒,唐震天則是一味地將黃湯灌入腸中,從頭到尾不吭一句話,顯然不是那種酒後嗓門大,話多之人。
齊放一反本性,竭力做個有耐性的听眾,又因清楚自己的酒量與酒品沒唐震天行,為了能靜觀其變,平時嗜酒如命的他這回破天荒只踫了兩罐,而且只敢淺嘗不敢牛飲,還得頻出新話題給唐震天打氣,東牽西扯地講了一堆行內八卦消息,卻多是無關緊要的話。
齊放也不心急,就耗坐在一端任唐震天自我療傷,總算捱到他豪爽地干盡握在手里的啤酒罐,卻無法準確地將罐子放在已立滿九個空罐的咖啡桌上時,才確定他已有兩分醉意。
齊放見攻破心防的時機已成熟,于是道︰「有話別悶著,說出來暢快些。」
唐震天這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我是邵予蘅的兒子,不能再打敏容的主意。」他將兩件要緊事短短湊成一行無關痛癢似的話後,頭一傾、眼慢闔,沉沉地酣睡了去。
齊放愣了一下,半起身喊了一句,「震天。」
見他不吭氣,不信他不醒,又重搖了一下他,但唐震天一動也不動,連鼾聲都沒打,一派斯文的睡相讓齊放不由得揚起一道驚嘆不已的眉,萬萬想不到威猛的雄獅醉醺醺後,竟顯露出綿羊的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