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畫廊的經理到她的住所挑畫,看中她最新完成的幾何抽象作品時,她咬著牙,足足蹙了一分鐘的眉頭,才低聲地說︰「要就拿去吧!」
只三天,經理便通知她去領酬金,問她想不想知道買畫人的來歷,她向來把賣出的作品當丟掉似的,再加上心情低落,根本對金主沒興趣,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她有償債能力,不必欠羅飛了。
「李老師,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我這顆樹干總是畫不挺!」駱旭對著在旁發呆的李懷凝喊了一句。
「喔!」李懷凝醒過來,取餅他手上的毛筆示範給他看。「筆得這樣切著走,樹干才會挺勁有骨氣……」駱旭已跟著李懷凝上了十堂的課,這些日子他偶爾會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倒沒有制造讓李懷凝處理不來的意外事件,只除了第十堂下午,天氣燥熱,再加上停電,他熱得將襯衫一月兌,打著赤膊畫畫。
李懷凝當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狀,私底下卻把他上身的每一條泛著晶汗的肌理都輸進自己的腦海里,等三點下課他人一走,馬上掩門抓起炭筆,將他健康的體魄轉移至紙上。
扁是他碩實有力的肩頭就取了前景、側景和背景三張,平滑的胸膛與結實的月復部各兩張,至于頸背至腰背則因為她都是明目張膽地站在他身後觀賞,印象特別鮮明,所以畫了五張。
李懷凝好訝異,因為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觀察男體過,在學校素描人體時,也是偏愛女體多過男體。每次有男模特兒來教室擺姿勢時,別的女同學總是臉帶羞容與好奇地瞪著模特兒的男性特征瞧,而李懷凝則是半點感覺也沒有,只顧著動筆將所觀之物記實地描繪出來。有個法國教授總是批評她的男體作品很死,放到停尸間供奉著比丟進紙簍里恰當。
她才不甩那個法國教授怎麼刻薄她的畫,因為當時的她對男體完全沒興趣,對她來說,男人的生殖器充其量不過是掛在肚臍下方十寸的一截腐肉罷了,腐掉沒用的東西不放停尸間冷凍,還能放哪里?
話說回來,正當李懷凝打算把駱旭當成她新作品里的中心主角人物時,駱旭卻差人打電話告訴她,他有一個禮拜抽不出空來上課,當然錯在他,她日後並不需要幫他補課,直接算他缺席就好。
李懷凝失望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她不太確定他的膚色究竟是棕櫚色,抑或是古銅色的……她得再見他一眼才能確定,而這得等上七天才會知道答案。
偏偏李懷凝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等,無異于叫她罷工。
但她終究等了。
一個禮拜後,駱旭再回來上課時,他告訴李懷凝他想改學國畫,李懷凝有些失望,但沒有試圖改變他的決定,唯一令李懷凝高興的是,她總算可以確定他的膚色是古銅色的。
不過她發現一件詭異的事,盡避他不刻意展現,他握筆的手會在無意間泄露出他其實寫得出一手好字的秘密,但他對繪圖卻一副外行的模樣。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李懷凝雖畫得出獨樹一幟的好畫,但她寫的字在行家眼里簡直就是滿紙四處爬的蝌蚪文,所以常有愛才心切的書法家長輩念在與她母親李清歡的舊日情份,熱中為她的畫提字落款,怕的就是被她自己的「真跡」玷污了好作品。
駱旭停下筆,不確定地回頭喊她一聲。「李老師……」李懷凝從冥思中轉醒,先嗯了一聲,才慢慢地將目光從他頸項間收了回來,習慣性避開他的目光,改盯在他的畫上,問︰「什麼事?」
「老實說,我有一點累了,咱們今天到此為止好不好?」
李懷凝像是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才與他的目光接觸,「你為什麼想到此為止……」她瞄到手表的短針指著「2」,了解她足足晚了兩個小時下課,于是胡亂抓了一把頭發,旋身走到自己的工具桌,低聲道︰「抱歉,我竟不知道已過午兩點了。
你如果想走的話當然可以,畫具我幫你收就好。你明天……會來上課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俯首看著她那對仰視詢盼的目光,給她一記暖笑,「會的。」
她的唇間突然綻出一記難得一見的笑容,然後低頭整理東西。「那明天見了。」
駱旭沒走,反而拉過一張圓凳,在她身旁坐下。「你難道不會想吃中飯嗎?」
李懷凝很直率地告訴他,「我並不覺得餓啊!」
「難道你都是在餓感襲身時才找食物吃嗎?」
李懷凝想了一下,發現自己不能否認,于是說︰「這有什麼不對嗎?」
駱旭忍不住對她搖頭,給她一個不僅不對,而且很糟糕的表情,「人跟野生動物不能比,餓肚子時才進食,難怪你的脾氣好不起來!」
李懷凝頭一次沒嫌他多事,反而問︰「喔,這怎麼說?」
「食物轉換成熱能得花上一段時間,你若總在饑餓邊緣的話,會先耗掉脂肪,再由肝分泌出肝糖,以維持生命體力,如此長久以往,肝功能就會受到影響,你的肝火一旺,人也跟著浮躁,脾氣自然好不起來。」
「你在誆我?」李懷凝半信半疑地睨著他。
他不否認,「如果這樣動嘴皮撒謊可以把你騙去吃頓飯的話,其實挺劃算的。」
吃飯?跟他!嗯……李懷凝拿不定主意,順手拉下束在馬尾的橡皮圖,以手梳理亂發,一邊考慮他的提議。
「這樣好了。」他起身繞到她身後,捧起她的長發建議道︰「你慢慢考慮,直到我幫你打完辮子後,你再告訴我決定。」他的指月復順著她的頭皮輕柔地梳著她的發。
李懷凝頭次擔心自己不修邊幅讓他見笑,尤其當他的長指卡在她打結的發尾時,她恨不得拿剪子把頭發除去。
駱旭倒是滿不在乎地繼續為她梳理,替她扎辮子,等到他躬身跟她要橡皮圈時,他才問一句,「你拿定主意了沒?」然後將她的辮子擺到她胸前,一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地撫弄她的棉質衣料,等著她的答案。
李懷凝能感受到他手上的熱力正透過衣料傳滲到她的肩頭。她啞著喉頭問︰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貓耳朵專賣店,很好吃,這回算我請,好嗎?」
「真的嗎?貓耳朵!」豬耳朵他吃過,貓耳朵倒頭遭嘗試,眼楮不由得醒亮,喜出望外之余也不與她爭辯,兩手改搭在她的臂膀,扶她起身。「看在我沒吃過貓耳朵的份上,就由你請吧。」
李懷凝點了兩碗貓耳朵和幾道小菜後,駱旭護著李懷凝在狹隘的桌椅與食客間鑽動,好不容易來到角落里僅存的一張空桌,李懷凝坦然入座,等到駱旭也坐下時,她倒變得不坦然了,因為他的膝頭無可避免地觸上她的,兩人四目回避,敏感地拉了一下椅子,對著餐具抱歉,同時警覺地將腿側開,不料,他們竟側向同一邊,這下他們不得不互望一眼,會心一笑了。
李懷凝難得尷尬地道歉,「我圖地宜之便,竟忘記這里不是長人國的樂園。你這樣縮著,一直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坐過去一點?」
他將竹筷子和小湯瓢遞給她,並跟她保證,「放輕松點,我這樣坐很好,沒事。」
但她就是輕松不起來,邊說邊咬著小指關節。「我想你一定習慣上豪華館子。
我不是故意裝吝嗇,但我目前真的只能請你吃這種價位的食物……」「我了解,你真的不需要解釋那麼多。我小時候在大陸老家。跟村伯鄰人上山獵來的珍奇野獸可能會嚇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