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夾上的花不叫小菊花,而是紫苑。媽改嫁時,爸去世還不到一年,我當時還在服喪期,長輩不準我戴孝,說是會犯沖,我因此拒絕出席觀禮,可是姓吳的一定要我到場,在兩難的情況下,幫我媽扎花的花店老板便建議我改戴紫苑,因為花語里,紫色,代表不變的心,而紫苑代表永恆的懷念。」
「不變的心和永恆的懷念!」常棣華理解地點頭,以食指掌了一下鼻頭,自我解嘲一番,「誰能猜得到呢?想來也好笑,我曾學其他年輕的小伙子晃到你身旁,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沒想到才剛站到你旁邊,你卻調轉頭去跟旁邊的女伴說︰‘冬天蒼蠅還這麼多,見鬼了!’。」
安安听了,大眼圓睜,兩手掩住嘴,喊道︰「不!請別告訴我,我真的那麼壞心眼過!」「喔!你有,尖嘴利牙小姐。偏偏我這一只冬天的鬼蒼蠅臉皮比較薄,以為你不是真忘了我,就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我,于是我只好知趣地隱退到你背後,安份地做一名陌生客。」
安安覺得有點冤,原來他曾那麼接近過她,她卻毫無知覺,還迷糊地在廣大人海中尋尋覓覓,到頭才發現,他們近在咫尺,還牽成親家。
「後來呢?」安安輕聲地問。
「後來大概是你的小男朋友出現了,你借著尿遁,早我十分鐘溜跑了。」
「他那時還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有點難為情,忙解釋說。
「但現在是。」他丟給她一眼「少來了」的表情。
「好吧!他就是我現在的男友。」她紅著臉,勉為其難地承認後,斜睨常棣華一眼,敞開心門問︰「如果當時我沒那麼早開溜,該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他聳了一下肩,「天才曉得。」
安安把與他之間的整件際遇重新想了一遍,覺得荒誕得可以,她忍不住搖頭漾出笑容,問︰「那麼我們這些年又是怎麼錯過彼此的?」常棣華思索幾秒,慎選措詞,「其實我們並沒有錯過彼此。與其說我們無緣正式相遇,倒不如說我們跟別人更有緣。」
安安咀嚼他話里的意思,也感覺到他在暗示她,彼此已各有不相容的生活天地,不需要為了追尋年少縹緲的感覺,而破壞現有的狀況。她了解他的用意,但她就是不能克制自己。「所以……你對我們之間無緣再相遇的情況並不感到遺憾了?」常棣華瞅著她好半晌後,嘆了口氣。「老實說,我很少想這檔事。」
「如果……」
他截下她的話,「安安,沒有如果。五年前的理由和十二年前的理由一樣,我不叫住你,是因為我認為彼此的年紀與認知差距過大。」
「十二年前也許是,五年前也許是,但現在我已二十五歲了,我認為你所說的年紀、認知差距都不成立了。」
他見她還是執迷不悟,把話攤開了。「你只要告訴我一件事,我就能把我的差距理論證明給你看。」
「什麼事?」「你和你的男朋友上過床了沒?」安安給他這麼單刀直入一問,口拙了。「你……問這個做什麼?」他不理會,徑自猜,「你跟他不是彼此相愛嗎?難道你腦子里從沒興起以身相許于他的念頭過?」她想了一下,老實答,「我一直以為這種事該留到婚後才算有意義,而駱偉也很尊重我的決定。我想我們之間已有一個程度的了解,感情深厚得超越了上的需求。」
「很好,那麼你算遇對人了。所以我現在跟你坦白一件事也起不了任何大作用。
打從我開始注意到你跟我同搭一節車廂後,就逐日對你起了非份之想。那時我不認識你,更談不上愛上你,但我想擁有你,想到會有一度我以為自己不正常,居然對一個女娃兒大的小孩有感覺,如果不是我腦子里還有一點神智在,北淡線停駛的前一晚,我可能會做出讓你我都後悔的事。」
「但是你沒有,你反而送我一本柏拉圖的理想國,記得嗎?」他自嘲的哼出聲,「隨著這麼多年過去,理想國已不復存在了,我建議你把那本書束之高閣得好,要不,扔進回收箱也行,然後,盡快跟你男朋友把婚事辦一辦,愛情才能長長久久。」
「難道你一點也不相信柏拉圖式的愛情嗎?」「我年輕時以為那樣的愛情存在著,現在.我只有一句話,精神上的戀愛是因為無法佔有、擁有,才不得不畫餅充饑,本質上,還是先有在前引導,在後驅動。」
「這就是你所說的差距?」「我所指的差距是,現在的我,可以心里在乎一個女人,卻同時跟別的女人發生性關系。」
安安兩眼大瞪,焦慮地望著他。「你結婚了?有外遇。」
「還沒,但也差不多快了,就算不是今年底,也會在明年初。」
安安不借,「你是指結婚,還是外遇?」「兩者皆有可能,而且同時發生的機率相當大。」
安安想了一下,被他的話嚇到了。「你這樣的行為是不忠實的。」
「我倒不這麼覺得,我和我未來的妻子一向開誠布公,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生在一個比我們常家更闊的豪門里,為了防範政治婚姻落在我們頭上,我們打從懂事時就約定好,日後如果她嫁不了她愛的男人,而我要不到我想要的女人時,就來一個權宜性的婚禮,名義上是夫妻,卻互不干預對方的私生活。」
「也就是你可以有情婦,她可以有情夫?」「你要這麼憤世嫉俗地說,也可以。」
她憤世嫉俗!那他更是雙倍憤世嫉俗到漠視一切情緣了。他們真的是不同步,不僅不同步,還活在不同的異次元里。
她的婚姻觀是一元一次方程式,只要把條件單純化,相愛人婚禮聖殿是唯一的解。而他的,卻是多元多次方程式,條件隨他控制,相愛人婚禮聖殿是唯一的無解。
安安看著眼前這個令人模不透的男人,了解這些年來他在事業上也許拼得很成功,在生活與感情上卻過得並不愜意時,她的心揪痛著,不僅因為她無法認同他冷血的婚姻愛情觀,而是她一直期盼他能過得平凡、幸福,而非坐擁金山寶庫,有著與常人不同的價值觀。
此刻的她只希望今天能從頭來過。她應該沒在北投那一站瞄到常棣彥,沒自動對常棣彥獻上錯誤的一吻,沒跟著常棣彥回校園,最後踫上那朵被俗世染黑的百合。
安安隱淚,堅強地面對常棣華,說︰「你知道百合代表什麼嗎?」他不答,眼睜睜地目睹她對他的幻滅。
「純潔。」她告訴他後,又問︰「你知道白色代表什麼嗎?」他依然默不作聲。
她又自動地為他解答,「白色代表理想之鄉。無論如何,我已把那朵百合擱在我心里的理想之鄉了。」她補上一句。「希望你不介意我去探望你女乃女乃。」
「當然不介意,我很感激在我們話不投機後,你還肯幫我這個大忙。日後,你有任何忙,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里,一定盡力幫你解決。另外告訴你一件讓你心安的事,我除了在周五晚上回北投陪我女乃女乃,其他時間並不住在那里。」
他要她避開他就是了。「我會盡量挑對時間去棣園的。」
「希望不會造成你和駱偉之間的困擾。」
「他會諒解的。」
「那麼保重了,紫苑小姐。」常棣華旋身往吳家主宅走去。
第五章
千禧年開春以來,安安便過得不甚順遂。
阿姨的卡片禮品進出口制造公司因為資金周轉不靈,欠了不少原料供應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