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經過我們剛才的‘接觸’,你已不打自招地告訴我,你寧可做別人的女人。」
安安氣他故意強調「接觸」,而且還深含扭曲事實的意圖。「我賞了‘你’一巴掌才是重點,記得嗎?」常家老大的城府顯然比老二來得深,她突然覺得常棣彥比他可愛多了。
「當然記得,拜你那記耳光,我的臉頰從剛才到現在都還熱呼呼的痛著呢!」
見他那種吊兒郎當的模樣,她莫名地氣憤起來,「那我再賞你一掌,打到你沒知覺。」說完倏地沖上前,揚手又要揮過去。
他輕松地扣住安安的手腕,不悅地蹙眉說︰「撒潑的女人一向得不到別人的尊敬,即使她再怎麼有理也一樣。」
「沒錯。我是你弟弟找來的冒牌貨,這樣你得意了吧?」安安已開始歇斯底里起來了。十二年來,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崇高得像完人一樣,如今幻象破滅,她在他眼里反成了那種意圖不軌、有理說不清的瘋女人、而且還被當成隨便的女人輕薄一番。「你盡避對我嗤之以鼻好了,過了今天,我跟你們常家便毫無瓜葛,我才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安小姐,我很抱歉口拙不會說話,也為自己無意激怒你而抱歉。」他把姿態放低,想安撫盛怒中的她她不領情,直言指控他,「你虛偽,你根本是有意的,而且你的抱歉也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我丑態盡現而感到尷尬,而那種尷尬,還是帶了變態的得意與高明。」
常棣華這下可板起臉了。「你尖酸刻薄得可以當一名稱職的原告律師了,為童書畫插畫實在是掩沒了你的口才。」他直起身子,冷眼看著她,「我一向偏好正經八百又故作清高狀的女孩,不會對你嗤之以鼻的。」
明著說他不對她嗤之以鼻,卻暗諷她故作清高狀,他這不是拐個彎罵人嗎?安安被他激到快欲哭無淚了。「求求你,什麼話都不用說。讓我一個人離開這里就好。」
「我也希望你趕快消失掉。」他這個人冷淡得近乎無情。「但是……事情恐怕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有什麼難的,直接把我和你弟弟編的謊言揭穿不就行了。」
「你這種態度讓我想起一個漫不經心、隨手丟香蕉皮的路人。」他眼帶惱怒地瞪著她。
安安隨即更正他的自以為是,「我從沒隨地丟過一紙半屑,遑論香蕉皮。」
「听我把話說完,重點在後面的香蕉應讓無辜路人跌一較,丟皮的人卻不需負任何道義及刑事責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無心的一個動作,有可能影響到別人的一生。」
「哇!瞧你把我的本事夸張成這樣!」
「請你認真一點,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難道不知道真相跟謊言一樣,都能傷人?你該看得出來,我女乃女乃很喜歡你,對你一見如故,雖然我不知道她究竟討你哪一點好,但是我得承認,你的出現讓愁眉苦臉多時的女乃女乃重新展顏歡笑起來,是你和棣彥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你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當然能。我要走,你還能攔我嗎?」她偏要跟他賭氣。
「是不能。但是我們常家發出的白帖名單里,絕對少不了你這個大恩人一份。」
安安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什麼白帕?誰的白帖?」
「我女乃女乃已八十九歲,那麼大的歲數,你不該指望她能承受打擊。她去年底跌過一次,此後便行動不良,得靠護理人員密集地為她做腿部按摩才能抑制壞血病病變,另外,她的心髒也極其脆弱,方才她說不能陪你走走逛逛不是在倚老賣老,她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你現在一走了之,很有可能會摧毀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你在嚇我嗎?」安安瞪著他。
他一臉沉重。「我不曾拿我看重的親人跟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開玩笑。」
她是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她這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用她生命里幾近一半的時間去崇拜他的影子,安安幾乎想對天狂笑了。但是她什麼都沒說,面若平湖地道︰
「所以你希望我留下來,繼續這個謊言?」
「沒錯。」
「大約要多久?」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行不通。」安安很老實地告訴他,「我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無法長期待在棣園。」
「我不要求你住在這里,只要你定期抽空來陪陪她老人家就好。」
「直到她…」
「是的。」他很快地接口,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沒料到棣彥會這麼沉不住氣,當然這不能怪他,誰叫我瞞著女乃女乃的病情不讓他知道。他只要再耐心等一陣子,所有的麻煩事都可省了。」
「難道再過半年,你就肯簽字,將他的繼承權轉給他自行運用了?」
他眨眨眼,問她一句,「他這麼跟你說的?我不肯簽字?」
安安聳了一下肩,「他是沒這麼說,但是意思相去不遠。我知道這是你們常家的家務事,但是我還是要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弟弟已三十三歲了,你和女乃女乃老替他防著、解決事情的話,他根本沒有磨練的機會,還不如讓他拿了該他的那份錢,出去自力更生,即使被現實生活撞個頭破血流,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
他對她的話不予置評,只說︰「我不是一個愛控制人的人,時候到了,我自然會簽。你有沒有見過棣彥的女朋友?」
「見過,但只有短短幾分鐘,她人看起來似乎不錯。」
「是嗎?」他一臉思索。「那你又是怎麼認識棣彥,被他拖下水的?」
「這…說來話長。」安安沒臉跟他承認自己錯把蝦蟆當青蛙吻的那一段。
「來吧!我的機車在庭院外,我送你到淡水的這一段路,你可以長話短說。」
安安跟在他後面,走出迷陣似的古屋。「喔!這件事長話短說不得。」
他們來到前庭的一輛光鮮亮麗的舊型重型機車前,他呈上一頂安全帽給她,調侃地問︰「那你是要我洗耳恭听了?」
「喔,那更不可能。」她兩目直盯著他的寶貝機車,很訝異這麼多年後,經濟實力雄厚的他,沒另尋新穎的車型。「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寧願什麼都不說。」
「可是我真的挺好奇,尤其是親耳听到你和棣彥跟我女乃女乃說的那一段發生在北淡線火車上的際遇,不知怎麼地,我听來覺得好耳熟,仿佛自己也身歷其境過,還是你恰巧也有一個拿著畫板搭火車通勤的雙胞胎妹妹,而我遇上的人是她?」
他認出她了!安安的臉瞬間緋紅,心卜通卜通地狂搗著,分不出那是快樂鐘響,抑或是雷鼓警鳴。「我是有個跟我差了四歲的妹妹,但我們長得不太像。」
「既然如此,那麼就真的是你了。法國人常用任何語言都無法解譯的‘dujavu’縱會似曾相識的感覺,中國佛理則籠統地說那是第八識在作祟。你以為呢?」
安安猛地抬頭,望進他的眼里,他的眼里沒有殷切的期盼,只有控探真相的。「我以為……」她遲疑一會兒,才說︰「一切都是過去式了,多談無益。」
「好一個多談無益的過去式!看來你不僅聰明,還挺有智慧的。」
她再刻意強調,「那全是因為我幸運地交到一個聰明絕頂的男朋友。」這話听來像在警告人沒事少來招惹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和責任。
「而且跟你好到論及婚嫁了。」他兩眉蹙起,滿眼笑意地又補上一句,「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