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那天她盯著他的表情如果沒帶半點意思,那我就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有意思了。」
北海鱈魚香絲!佟玉樹正色地看著老友,「我以為你一直都挺欣賞青雲的作風的?」
不客氣地掃了佟玉樹一眼,「那是在你弟動歪腦筋以前。」
「得了,你這個雷公叔叔只不過是在吃干醋。」
「我沒有。」雷干城矢口否認,「想想丁香跟了他,關系將會多麼復雜。
你和丁筠是一對,丁筠本就是丁香的阿姨,所以丁香叫你‘郁叔叔’是一點也不過分。
可是如果把青雲也扯進來的話,那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佟玉樹一臉莫名其妙,「怎麼會?」
雷干城悶悶不樂地白了好友一眼,「你當然不會,被一個六尺漢叫‘叔叔’的人又輪不到你。」
「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不過你現在這個叔叔是隱形人,說出來的話沒人會當真,何不順其自然吧!」佟玉樹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
雷干城擺了一副臭臉,繼續挑毛病,「一想起你老弟有雙會拐人的眼楮,我就替丁香捏把冷汗。」
佟玉樹隨機應變地轉移話題,「嗯,我家那只蟬寶寶也曾這麼說過。」
雷干城陰沉沉地看了朋友一眼,掙扎好久才決定暫時放佟青雲一馬,口氣有點沖,心不在焉地問︰「你家那只蟬不是已有訂婚的對象嗎?對方不就是她在外交部的同事,叫‘懂什麼’的嗎?怎麼這麼久了,都只聞雷聲響,始終不見雨滴下。」
「早就吹了。過年時,信蟬被我媽追逼到受不了後,才招認一切。原來對方兩年半前外調到義大利後就另結新歡了;新歡听說還是頂頭上司的女兒。
另外,他的名字不叫‘懂什麼’,而是董建民。」
雷干城聞言一反懶散,忽地對這話題起了興致,「怎麼都沒听你提起?」
「這又不是值得到處宣揚的事。老實說,信蟬不嫁也好,她那個拗脾氣,嫁進那種要媳婦站著吃飯伺候男人的舊式大家族,她不跟公婆吵翻天,全程演一段‘孔雀東南飛’才怪。」
「是嗎,」雷干城虛應一句,想起四年前的中秋節,在佟家老宅跟董建民踫頭的情景。
董建民當年初見到他時,首先是一臉尷尬,顯然清楚他是混黑道的,專營不良勾當。
他則是一臉無動于衷,對這種假正經反應習以為常。
老實說,那並不是彼此第一次照面。外表斯文、眉高額寬的董建民在外交部禮賓司第一科任職時,就曾利用招待外賓時,上他投資的高級俱樂部玩樂,因為‘什麼都懂先生’是高級知識分子,懂得利用職權之便去擴大解釋外交、豁免、優遇三大權的衍生意義,再加上形象正派,儀表堂堂,迷倒了一位新來的伴舞小姐,下班後為了愛情,甘願為他寬衣解帶。
兄弟曾把情況跟雷干城報備過,他當時听了也沒說什麼,反正一個巴掌拍不響,只要舞小姐潔身自愛、不在當班時跟客人進行交易,他沒理由找碴,更沒無聊到向政風處投訴。
雷干城極其不欣賞董建民,不止因為他虛榮、色迷心竅,尤其甚者,是他這個標準的秀才人情紙半張型的小鮑務員跟人交游、應酬的手腕一點都不高明,還真虧他當時是在交際科做事,連手都還沒握燒一秒,就一刻不等地把名片掏出來,表面上是希望你多多指教,實際上卻是非要你指教不可。
直到他了解董建民腳踏兩條船,騙了他旗下的伴舞小姐,又和佟信蟬做深入交往後,對這個衣冠禽獸的厭惡感又頓增好幾倍,為了不去傷害到好友的妹妹,他裝作不記得董建民這個人。
而從董建民當下松了口氣的表情判斷,他一定也信以為真,只是本身歪心的天性使然,讓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往後三不五時便帶禮上佟家,以唾棄和鄙夷的口氣來個先下手為強,拚命對佟家二老灌輸雷干城這號人物的底細。
也在公家機關服務過的佟案同情雷家悲慘的際遇,雖然不贊成雷干城步上雷從雲的後塵,但了解他是有心從自己統轄的小江湖里做內部改革,也就對他的「事業」睜只眼、閉只眼,誠心邀他來家里聊聊、作個伴。不過佟媽急著嫁女兒,不忍她丟了這麼一個好歸宿,便要佟玉樹跟好友解釋原由。
從此,逢例假日,只要董建民說要上門,就絕對看不到雷干城的身影。
也因此,雷干城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跟佟信蟬正式照過面,最近的一回還是一個月前佟青雲帶著丁香在佟家意外現身的那次,兩人也像陌生人一般坐得老遠,所以他對佟信蟬的印象,始終被那個帶著大眼鏡,口冒台灣國語腔的小妹妹牽制住。
但話不投機並不表示雷干城不在意她,事實上,他很關心她,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她是他拜把的妹妹,雖然她有時打量他的樣子似在鄙視一只專門傳染病原的蟑螂或中華肝吸蟲,總要令他眉上的疤沒來由得膨脹起來。
「這麼說來,你媽打算在她三十歲以前把她嫁出去的大願不就吹了。」
雷干城以指稍微搔了一下眉尾處犯癢的疤,下了結論。
「還有著拖呢!」佟玉樹給他一個了然的笑,「你若先討老婆,情況可能就會改觀。」
他掀眉怪怪地眄了佟玉樹一眼,「哦,你這株‘神木’又有神諭要下詔嗎?」
佟玉樹不可置信地搖了頭,「你在江湖上打滾那麼久,不可能會鈍到連這麼明顯的事都看不透。」
不,是看得太透。慈悲菩薩的大願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這個夾于黑白兩道縫間生存的人的奢願則是--不出江湖,誓不娶媳。
雷干城沒將話挑明,只往後一仰,無奈地說︰「沒辦法,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于是我妹。」
佟玉樹一手撐著下巴,提醒他,「但她是我妹,不是你妹。如果你對她心里有一丁點在乎的話,不妨試著交往吧。」
「別開玩笑了!」雷干城白了他一眼,「別說今後我進不了你家大門,你爸也會是第一個拿棍子轟我出去的人;一個甲級流氓,當他兒子的朋友巳是極限了,若再得寸進尺糟蹋他女兒的一生,那又另當別論。」
「阿城,你還在跟自己過不去嗎?都做到人人稱羨的大哥了,還這麼瞧不起自己。」
「稱羨?如果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別人稱羨有何用?」雷干城心有感慨地說︰
「更何況,你妹長得雖標致,但平日不修邊幅的,根本不對我的胃口,而且她太聰明、激進,又太中性化,我是個舊式男人,怕女性主義者甚過男人婆,而很不巧,她兩者皆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每次我提到她,你總是這麼關心她的終身大事?」
「因為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于是我妹。」雷干城將兩臂往外一攤,昧著心地對眼前的摯友撒謊;對佟信蟬的矛盾感覺是他唯一無法跟佟玉樹分享的秘密。
第三章
「信嬋,再不起床,你會遲到的!」
全身包了一層棉被繭的佟信蟬俯趴在床上,听到母親的聲音,睜開惺忪的眼,吃力地往床頭櫃上明滅閃爍的計時鐘瞄去。
八點十五分。她稍頓幾秒,跟自己做了一番掙扎才破繭而出,哈欠連聲地朝盥洗室慢拖了過去。十分鐘後,又拖曳著步伐回到衣櫥前,歪著一頭仍被瞌睡蟲霸佔的腦袋,從衣櫥里抓出一套衣服,更衣完畢後,無意識地將腥紅的唇膏涂上一張蒼白的臉,對著鏡里首如飛蓬的女人抱怨著,「佟信蟬,你近來晚睡早起不得,八成長老了。」說完抿了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