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耍這一笨招,不屑以正眼看他?」于敏容深吸了口氣,緩聲說︰「你有苦衷,並不表示你有傷人的權利。丁香,你傷他傷得很深,你知道嗎?這幾個月來,當他看著你時,所流露出的關懷只要是明眼人瞧了都知道那是愛,而你卻冷酷地用他無條件的愛回傷他,然後無辜地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甚至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就跟雲一樣飄忽,我抓不準他的個性,猜不透他的想法。」
丁香對于敏容的話充耳不聞,整個身子往牆角一垮,抱頭蜷縮,怔然想著他大年初一對她說的話--「丁香,只要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
她原本有機會的,是她心盲固執,錯失了機會。
于敏容不但不同情,反而重聲道︰「你們之間一來一往的敏感關懷我看得很清楚;你被情所困,希冀他是那個先開口表白的人,只要他一天不說,你就一天不給他好臉色看。老天!泵娘,趕快長大吧!難道那三個字那麼重要?為什麼你不肯從另一種角度看待這件事,體諒他的苦衷?
「想想他怎麼待你、關心你,他以實際行動表達他對你的重視,這比動動嘴皮更具證明力,而你呢?只知蒙著心眼,一味索取,卻吝于付出感情,你甚至不願去了解他、探究他里足不前的原因,你這種幼稚的愛教人怎麼忍受得了?」
丁香愀然抬頭,凝听于敏容為佟青雲說公道話,半晌後,鼓足勇氣問︰「他在哪里,我想見他。」
于敏容直言無諱地拒絕。「現在恐怕時機不對,因為目前他無法見你。」
丁香困惑地看著她,不解地說︰「我不懂,你說他無法見我是什麼意思?」
「丁香,三年前他在日本北海道滑雪時,因為雪的反光差點導致視網膜剝落,此後他的視力隨著閃光的增加與日俱減,醫生告訴他,眼角膜摘換手術可以改善情況,但根治率仍是只有八成,因此他告訴自己要在最短的時間把自己的理念傳散出去。一個月前,醫生通知他已尋獲到一對合適的眼角膜時,他覺得時機差不多成熟了,便不吭一聲地進了手術房。包扎的紗布三天前才拆除,他目前還是得戴著墨鏡。」
「我完全不知道,」丁香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椎心地傻在原地,無限懊悔頓時上涌。
「我和他的家人也是手術結束後才知道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受不了人家過分關心他。我以為他過舊歷年時有去找你,跟你私下解釋過,看來他臨時改變主意了。」于敏容見她一臉悔不當初的可憐模樣,無奈地搖了頭。
「你們喔,真是麻煩。」
丁香沾著淚的睫毛不由自主的搧動起來,瘖啞著喉嚨懇求,「于姊,他到底在哪里?
版訴我好嗎?我發誓不再使孩子氣了。」
「跟我發誓有什麼用?你最好親口跟他說去,順便解釋你蹺班的原因。」
于敏容從裙子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和IC識別卡,叮嚀道︰「他剛從父母親家搬回自己的公寓,為了好讓他靜養,我們把他的電話和門鈴都安了靜音裝置,你得用鑰匙才得入門。」
丁香順勢給于敏容一個擁抱,如獲仙丹似地接過鑰匙和卡片,連工作服也等不及換,轉身朝安全門奔去。
踏著輕盈與沉重的矛盾腳步,丁香走進睽違多時的棲身之處。
入門所見,原本該是陽光普現的寓所,如今幡然成了他療傷的陰暗洞窖,所有能透光的落地窗皆被一重又一重厚重的深藍色天鵝絨窗簾遮蓋住,導致室內能見度相當低,足足有半分鐘的時間,她的眼楮才漸漸適應黑暗。
丁香四下巡了空蕩蕩的客廳,不太確定地喚了一聲,「老師,你在嗎?」
沒人響應,于是她再噢一聲,結果依然如故。
她原地猶豫半晌後,鞋頭轉向越過客廳、穿進長廊,面對那扇曾連著好幾晚練功的房門前,她左手揪著胸前的衣襟,右手高抬往門輕敲下去,又是那句,「老師,你在嗎?」
依舊鴉雀無聲,這教緊張過度的丁香,牙齒不住地打顫,啃起指甲來了,足足又耗掉一分鐘,心底暗數了三次賴皮的一、二、三後,才深吸口氣開門探究竟。
丁香的目光依著微弱的光線,落在房中那張略微伏著丘壑人形的大床上,一陣節奏輕緩的鼾聲從床頭邊緣傳來。
她不敢驚擾他,輕掩上身後的門,踞著足尖,學著貓兒踩上橡木地板,躡手躡腳地趨近擱置在他床邊的圓椅墊,慢慢滑坐了進去。
佟青雲睡地趴在床上,沒戴眼罩的半張臉偎進枕里,凌亂的被單蓋及腰際,露出結實漂亮的背脊,隨著呼吸一起一降。
丁香注目細細地看著他安詳的睡姿,心中的局促不安便漸漸退了去,目光大致地將房間審視一圈後,落在身旁櫃上插放了好幾束鮮花的玻璃瓶,其瓶底散放著二十來張各式各樣的慰問卡,其中還有掉到地面的。她見了不假思索便伸手拾起,無心瞄到寧霓的大名,隨即像是被燙著似地,將卡片連同櫃上的整理好擱回原處,接著將東歪一束、西橫一團的花瓶重新插過。
等她重新跌坐回位子上,卻發現自己早已被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給盯住了。
丁香曇花一現地沖他笑了一秒,忐忑地問︰「老師什麼時候醒來的?」
佟青雲不應聲,隨手拉過被單,慢慢翻身坐起,將背抵在直立豎起的厚枕上,繼續蹙眉,目不輕楮地看著她,好象她是打外層空間來的生物,剛登陸地球。
「今天吹了什麼風?」他撐開兩臂,交放在腦勺後,口氣沒帶嘲諷,真訝異的成分居多。
丁香尷尬地僵坐原處,不知如何是好,一張未施脂粉的小臉寫滿愧意,眼眶里的淚忽地說來就來,三十秒一滿,自動滑了出來。
他見狀突然挪回一手蓋住眼,無奈地笑出聲,「你是怕我,還是討厭我?
如果是怕我才來的話,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是討厭我的話,那你更是沒必要勉強自己留在這里。」
「都不是,而是你……眼楮開刀這事,沒人跟我提過,要不然,我會馬上來照顧你。」
「是嗎?」佟青雲任她哭上一陣後,語帶客氣地說,「我口有點渴,你可不可以就近倒杯水給我?」說話時,長指往位于她身後的工作桌上的礦泉水和杯子順勢一比。
丁香馬上站了起來,兩手慌忙地抹掉淚,順著他的指示為他倒來了水,遠遠地遞出去。
他沒伸長手臂,只是抬手用食指勾了兩下,要她往前挪幾步。
她照辦,但只挪兩步。
于是他又捺著性子勾了兩下指頭,這才算將她勾到身旁。
他以單手接過她遞上的水杯,另一手順勢握住她的手不放,直到他將水飲盡,把玻璃杯往床頭櫃一擱後,才將她拉進自己,雙眼直視進她幽暗的眸子,鄭重地重新問了一次,「你來這里做什麼?」
丁香回視他詭譎多變的目光,鼓足勇氣照實說︰「來看你。」
他不自然地笑,悶哼道︰「現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這回沒有逃躲,反將臉挪近他,勇敢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可是我想留下來,永遠的,不帶條件的。」
佟青雲對她的表白听而不聞,將臉別開,無可無不可地說︰「謝謝你的好意,目前我的傷口處已復原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或任何人的照顧。」
丁香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刺得瑟縮了一下,等到重新將文字在腦里先排列過後,才近乎絕望地對他做了告白,「但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