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對不對?小吳,你打人很痛哩!」
小吳對丁香的抱怨是有听沒有到,「我跟裝一斤說,我們只求混畢業後能找家有點名的美容院幫人洗頭就心滿意足,才不像她野心勃勃,巴望佟老師這等人物的青睞。」
她收口,虎視眈眈地等待答案。
丁香被這個二分法給難倒了。因為她即使胸無大志到極點,也絕不可能單單幫人洗頭便心滿意足,可嘆她在同學心中已被定型,現在為自己辯駁似乎多此一舉,也不重要。
只是討人厭的是,她腦里竟然浮出那張戴著墨鏡的臉;那要笑不笑卻又微往一邊吊的嘴角充塞著嘲諷與揶揄,光是想到那張缺了眼楮的臉就令丁香的肚腸絞痛。
丁香側頭看了認真賭一口氣的小吳,掙扎一番,想這誅心違論無關別人利害,遂免為其難地應了一聲,「嗯。」
唉!又怎料,一句中氣十足的「沒出息!」像閃電一般響剌剌地劈進了丁香的耳朵,差點教她耳蝸出膿。
她毋庸回頭即知那位喜歡找人麻煩的佟大評審大駕光臨了。
丁香環顧左右,只見泰半同學們逐一掛起崇拜偶像似的諂顏,她忍下回身頂嘴的沖動,筆直往教室尾端的那顆美人頭踱去,好和這個跟她八字犯沖的佟大設計帥保持安全距離。
五分鐘不到,丁香慶幸自己有「遠見」,先挑了後排靠牆的桌子,因為佟青雲要她們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各就各位,听他解釋。
「在各位動剪前,我想跟你們溝通一下」,佟青雲邊說邊將亞麻西裝月兌下,就近往身後的椅背一搭,兩手輕松地放進褲袋,挺著壯碩的胸膛面對這群女學生,繼續道︰
「我只是區區一介剃頭師父,不是什麼教育家,所以孔子有教無類的精神恕不適用于本人身上。請諸位听好,有四種人我教不來;第一種,自以為很行的;第二種,自以為不行的;第三種,只想混水模魚的;最後一種,胸無大志的。你們之中若有人覺得恰好符合這條件的人請自行離開教室,要不然我會覺得自己在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他停頓數秒,目光大致掃過鴉雀無聲的教室後,才不發一語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鏡,現出了足以教一干偶像明星為之汗顏的眸子,語帶挑戰地說︰「請各位露出看家本領吧,我在此等著候教。」
三分鐘後,偌大教室里充斥了卡嚓卡嚓的刀剪聲。大伙致力于發上,就怕無法在時限內剪出成果。
丁香自然也不例外,她手持母親那對被她磨了又磨的剪子,心中懊惱萬分,只因昨晚貪睡,忘記磨刀這回事,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為了在限時內完成第一動作,她把心中的惱暫時拋開。
不幸佟青雲哪里不站,偏挑教室尾端倚牆而立,手上還拿一只專業計時碼表,教只離他兩步之隔的丁香全身毛發聳立,好不容易在他喊出倒數三十秒時以排名第二十九完成第一動作,癱坐椅上。
「十分鐘到。」
佟青雲以大拇指按下碼表靜止鈕,朗聲道︰「很高興諸位都在時限內完成第一動作,照計畫我們該馬上進行第二項基本檢定,但我剛才注意到一件事,若不糾正的話,實在是教人看不過去。」他走到丁香旁邊,大手卻朝坐在丁香右側的小芳同學伸了過去。
「這位同學,你的剪刀借我試一下。」
神經繃得老緊的丁香一見箭靶換人當後,這才卸除了警戒。
小芳同學照章行事地將自己磨得閃閃發光的剪子遞到佟青雲的大手上。
他在眾目睽睽下坦然道聲謝後,又趁眾人茫然不知所以之際,回身以左手捽住眼前那束及腰長發,右手快速提剪,由右向左,將那頭長發打丁香耳際橫截而過。
不過兩秒光景,丁香那一頭烏溜溜的美麗長發已被佟青雲截成了標準的女圭女圭頭。
丁香傻眼了!
在了解他干下什麼缺德事後,她個人的震驚與憤怒比全部同學統統加起來的意外還要多上十倍,以至于連出聲抗議都辦不到,只能以手捂著透涼的耳,听始作俑者以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解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你們手上的剪子無法隨心所欲地將頭發一刀剪斷的話,那就表示該換把新剪了。至于這位同學……」
他稍停片刻,從襯衫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專用剪刀,順手放在丁香的桌上,銳不可當的雙口直射進對方泫然欲泣的眼眸,左手還緊握著丁香那束慘遭就地正法的馬尾,無動于衷地說︰「這也剪子你先將就著用,回頭我再賠你一把合適的剪子。」
丁香如旱地拔蔥,猛然從座位站起,與身長六尺的佟青雲對峙。
兩人相覷半晌,佟青雲率先打破沉默,劍眉微挑,問︰「還有問題嗎?」
丁香連他的稱謂都省了,一對火眼金星直首望進對方眼里,態度倨傲地說︰「有!
我人不舒服,想請假。」
佟青雲聞言,頎長身軀一側,讓出走道容她挪身而過,還無可無不可地奉送一句,「請便。」
他那滿不在乎的口吻摻雜揚揚得意的勝利,不啻對已摔入井里的丁香硬是補送一塊大石頭;就算人沒淹死,也差不多被砸成半條命。
被佟青雲這等狂傲到骨子里去的態度刺激再三後,丁香已不打算忍下去了,因為再忍下去就是烏龜。
于是,她抓了自己的工具,二話不說地朝門直直撞了出去。
這一撞,本想一鼓作氣直撞回宿舍,怎知運氣背到極點,竟去撞上正在巡堂的陳昭鳳,這教飽受委屈的丁香儼然像個受盡欺侮的孩子見到娘親似,跌進對方懷里,嗚咽地告起狀。
第二章
丁香倚著走廊上的護欄,一手揉著紅腫的全魚凸眼,一手擰著紙巾,對陳昭鳳傾吐來龍去脈,啞著喉嚨問︰「老師,我到底做錯什麼,那個佟老師總是看我不順眼?難道說庸才活該被人整嗎?」
陳昭鳳愁眉靜看眼前忿忿不平的女孩,憐惜地勸導,「絕對不是這樣的,你沒做錯任何事,我相信佟老師也沒有看你不順眼。」事實上,是太順眼了;尤其看得愈是順眼,就整得愈是厲害!
但無論陳昭鳳再怎麼苦口婆心地為佟青雲辯解,丁香也不可能懂,因為她不認識佟青雲,自然無法理解,原來男人的邏輯也可以如此三轉五拐、口非心是。
「佟老師對學生的要求很高,再加上求好心切,說話重了些,容易讓人誤解他的好意。」
丁香固執地搖頭,「我沒有誤會他的好意。第一次誤會發生時,可以說我心眼小,第二次明指我沒出息時,我也還能忍受;但沒斟酌我的同意就擅自剪人家的頭發,即使是反應再遲鈍的人,都能解讀他的動機。」
陳昭鳳壓抑住旺盛的好奇心,語氣平穩地問︰「那你說他的動機是什麼?」
「看我不順眼。」丁香抽搐地說完,眼眶又盈滿了淚。
陳昭鳳不禁暗嘆,原來丁香姑娘審嫌疑犯,不需陪審團,不用耳听人證、眼瞄物證,單憑直覺一口緊咬這個證據不足的動機便能定罪。她瞄了手表,見已過二十分鐘,知道丁香若繼續耗在這「何兮走廊」效法屈原先生哀長嘆短鳴不平,逃避實習課的話,佟青雲不會給丁香第二次機會。
丙真如此,日後最難過的是陳昭鳳這個局外人;因為擁有硬脾氣的佟青雲根本不會承認自己錯放一個可塑之才,而年紀甚輕的丁香史無從理解佟青雲這號人物的出現,可能是她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