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啊?」
「我的頂頭上司!」竇憲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注意到郁雲壽的臉已變了樣,反而繼續道︰「那人不喜歡羅唆,但我這個人又多禮數。唉!煩,真是煩啊!」
「先生也不需要為此燥煩了,既然你是主,對方是客,以禮相待就對了。」郁雲壽僵著笑容說道。
「唉,事情沒你想像得那麼簡單。也罷,說了你也難理解,老夫不耽擱你作生意的時間了。」說完,看了手上的桑椹,又要掏錢出來。
郁雲壽搖了頭,「不,先生留著吧!你還替我解了疑問呢!」
「這年頭有人願意問,我高興答都來不及呢,你還是收下,給你那媳婦添妝吧!」
他留下了錢,拎著蘿卜和桑椹走了。
竇宛見父親已走遠後,才回到郁雲壽跟前,「你跟我爹談了什麼?怎麼那麼久?」
「你升格做姨娘,有小外甥可抱了!」郁雲壽說完,勉強地笑了笑。
竇宛本來是開懷地笑的,但看到他不自然地表情時,又迅速合上了嘴,她關心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我家出事了嗎?是不是我惠姊她……」竇宛淨往壞處想去。
「不是的。是‘他’跟著你姊姊和姊夫南下到洛陽來了。」郁雲壽不帶感情地轉述給竇宛。
于是,兩人之間便被沉默給隔開了,竇宛這兩天來所累積的幸福感覺也在一瞬之間消失無蹤。
她強忍著淚,哀愁地說了一聲,「沒用的,不管我們再怎麼努力,他依舊擋在我們之間。」
但郁雲壽沒理竇宛的話,扶她上馬車後,以平淡的口吻說︰「別理他,咱們繼續玩。」說完一腳跨上駕駛位。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竇宛又想勸他了。
但他滿臉陰霾地扭頭瞪了竇宛一眼,低聲警告,「你再提一次,我們之間恩斷義絕!」
竇宛當下噤口,咬著唇撇過頭去,暗暗留下了淚。她知道郁雲壽與她之間的鴻溝已再次擴大,甚至比兩天前還深了。
竇宛了解郁雲壽耿直的個性,他是個大丈夫,有威武不屈的原則得守,如果她認定是他的妻,就不應該強迫他昧著心去討好別人,即使那人是皇上也不行。
竇宛自覺在官場打過滾,無法乖乖扮演一個稱職守分的妻子,緊挨著他,她會因為操心過度而在他耳邊嘮叨個不停,要他放棄原則、順著時勢走,甚至苟且偷安!
他若不順她的意,她無法快樂起來,但他若是順了,日後一定會為了這種改變而怨她、恨她的!罷才,他拋給她的眼神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她不適合他!他要的是一個能給他溫存慰藉卻不任意發表意見的女人,她不是那種好女人,她不是!
一路上,那個不適合郁雲壽的念頭便盤踞在竇宛的腦子里,到了客棧時,依然緊纏著她不放,甚至在她蒙被閉上眼時,還一寸一寸地啃噬著她脆弱的心。
竇宛曾在深夜時,嘗試模黑下床一次,但郁雲壽背著她,不帶感情地問︰「你要上哪?」
她只好回頭對著他的背,支支吾吾地說︰「小解。」瞧!到現在她連女人的含蓄都學不來。
清晨天尚未亮時,一夜沒睡的竇宛再次藉著微曦的光線,躡手躡足地倒退到門邊。這回郁雲壽沒吭氣,看樣子應該是睡著了。
竇宛猶豫了片刻後,輕輕抽開門閂,拉出一條門縫,將整個身子鑽了出去。當她雙腳立抵在廊上後,沒敢回眸看一眼,輕合上臥房門就緩慢步下樓階,朝出口走去。
第九章
十二月,天干冱寒,河套地區被銀霜籠罩。寬廣無垠、源遠流長的黃河也結起一層厚厚的冰,南北兩岸頓時被封冰連結了起來。
郁雲壽騎在馬上,抬眼掠過靜滯的河面,凝視著竇宛的海東青在空中追逐一只驚狂的麻雀,他將大拇指與食指置于唇間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後,敏捷的隼兒聞訊放緩了飛行速度,撇下獵物,在空中盤旋一圈,便朝郁雲壽所在的位置飆飛而來,流暢地停落在他系了皮套的手臂上。
郁雲壽逗弄著隼兒的脖子,順了它的羽毛後,反身策馬來到一株光禿禿的樹前,牽起低頭吃著雪地草的獵白鹿馬,踏雪而歸。
當郁雲壽在王府廣場上將集兒交給僕僮時,沈娘已等在那邊候著他了。
她打量郁雲壽略微低陷的雙頰及失去笑意的眼眸良久,才出聲道︰「有人打京城里來了。」
郁雲壽聞言心悸片刻,眸光略閃,才遲疑地問︰「是沈娘認識的人嗎?」
沈娘想避開眼,以免見到他失望的表情,但訓練有素的她還是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是,我未曾見過。」
「喔!」郁雲壽略垂下眼臉以遮掩自己的心情,「知道那個人來此的目的嗎?
如果他又另搞花招派人來偵察我的話,直接轟他出府。」
「不是他派來的。事實上,來者有兩人,是一對自稱永定公爵的夫婦。」
「永定公爵?」郁雲壽戚起了眉,思索片刻,思揣著那份年年更遷的官品簿。
因為他從十三歲受封以來就沒上過朝,也不跟同僚來往,所以連翻都懶得翻,此刻對這位永定公爵的來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要不要見?若是不要的話,我替你打點。」
「不!我這就去見他們。你把他們安置在哪里?」
「老地方。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沈娘提醒他身上那套與他身份不搭軋的服裝。
「不需要。」郁雲壽說完即快步往明堂走去。
當他進入明堂時,席上已端坐了兩人,正如沈娘所說,一男一女;男的身著藏青色的皮襖衣,其面貌俊挺有威儀,身材魁碩,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武將,至于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則是眉目清揚,有著月兌穎的氣質。
郁雲壽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女子,總覺得她似曾相識,直到那女人不安地挪動了身子,往她丈夫那兒看去時,郁雲壽才驚覺自己失態。
他收回眼,上前跨上一步,不等對方行禮,便先作揖表示,「河東王郁雲壽,讓二位久等,失敬失敬!」
那男人也拱手回揖道︰「失禮的是我們,不曾事先通報就倉猝來此,在下拓跋
仡邪偕同夫人實惠拜見王爺。」
實惠!想來是竇宛的姊姊了。郁雲壽恍然大悟,輕瞟了一眼那張與竇宛相仿的瓜子臉後,在主人席上坐定,脂膊一弓,優閑地抵在幾上,問了,「不知永定公爵賢伉儷為何事而來?」
「是為了探望夫人的弟弟而來。」
郁雲壽一臉笑意,裝著不解的模樣望了拓跋夫人一眼後,謹慎地問︰「公爵夫人的弟弟是……」
「竇宛。」
郁雲壽對在座的兩位懶洋洋地一笑後,以淡漠的語調說︰「令賢弟早在三個月之前就離開王府,回京去了。」
對方听他這麼一說,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她轉向自己的丈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郁雲壽轉著指環,掩藏住心焦,沉著地問︰「是令賢弟發生什麼事了嗎?」
竇惠雙手緊掐在月復前,強顏回道︰「我們這番來此全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王爺您卻說她已回京三個月之久,但是……她並沒回京啊!」
郁雲壽聞言一愣,原本彎腰駝背的身子頓時挺得筆直,一雙沒睡飽的眼珠子陡然大瞠,雄赳赳的口氣更是有別于剛進門時的散漫,「你說她沒回京是什麼意思?」
竇惠沒有被眼前這位王爺幡然一變的舉措嚇到,她貶了眨眼也直來直往地說︰
「意思就是她人並不在京城里。」
郁雲壽整張臉是陰沉得可以嚇人了,「而她也不在此王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