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宛甩開了樹枝,揉著站了起來,一邊罵著,「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我是怕自己去壓塌了你這個金枝玉葉,才建議你上去的,我怎麼料得到那枝枝會斷得那麼早,我怎麼知道你能接得住我。」竇宛說著說著,就坐在地上哭起來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郁雲壽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她在無意間小了他的國子氣概,侮辱了他的男子尊嚴,但她何嘗不想跳進他懷里?她何嘗不想讓他抱?
他的胸膛既厚又結實,安適得很……想到這里,竇宛忽地忍住了淚,疑雲也逐漸在他腦里凝聚成雛形。
郁雲壽的身架怎會那麼好?這是第一個疑點。
再來,尋常人就算吃得好,沒練過武或干過苦活的人,胸膛是不可能長出肌肉來的,為什麼他這個被飛刀嚇得屁滾尿流地的斯文公子,竟會在短短幾個月里冒出了胸肌?這是第二疑點。
除非……他本來就有!
想到了這一步,竇宛臉一沉,盤起腿來回憶著郁雲壽和沈娘的言談。它們句句印證著一件事——河東王府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還不止一個,如果她把消息抖出去的話,他不會放過她的。
第六章
花園間不時傳來夜啼的鴟鶚聲,讓蜷縮在廂房門邊的竇宛整夜提心吊膽、不得安眠。
現在,對竇宛來說,皇上密使這個身份能不能保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給郁雲壽揪出她女扮男裝的身份後,他會不會反過頭來咬她一口,將她一軍?
如果她聰明的話應該就此打退堂鼓,逃回平城才是,反正河東王和皇上早已貌合神離、彼此猜疑,如果她不再找郁雲壽的麻煩,也許他會放她一馬也說不一定。
話又說回來,倘若郁雲壽是那種混吃等死的窩囊廢,也許根本沒她所想的那麼聰明,能夠在三個月內看破她的身份,她這樣毛毛躁躁的退縮,反而要壞事的;不過她這麼一相情願,又似乎是在作春秋大夢了。
事實擺在眼前,郁雲壽一定不像他外表呈現得那麼頭腦簡單,她姊夫拓跋仡邪不是敬告過她,他不是池中之物了嗎?
想到這里,竇宛開始後悔走這麼一遭了,如果當初她不在拓跋仡邪面前強出頭的話,今夜躺在這里輾轉反側的人會是那頭綠烏龜,如今呢,她只能哀長喚短地做只甕中之鱉了。
竇宛就這麼地被自己的思緒纏住,一直到東方漸白時,才昏沉沉地睡去,口邊還囈語不斷,「揪他的鱉尾巴!揪他的……鱉……尾……巴……」
片刻後,有人跑進她的夢里,跟她對起話了,「你要揪誰的鱉尾巴?」
竇宛嚷著,「郁雲壽!郁雲壽的鱉尾巴!」
「為什麼?」
竇宛听到有人輕問,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睨見了原來是夢里的那只欠殺的鱉在問她話,但雙目乏力地她好困好困,細微的聲音把她那對不甘心受擾的耳朵吵得心煩氣躁。
她將那只鱉關在自己的眼窗外,轉身一趴,抱起自己的衣物,不睬夢中的問題,一逕地嘀咕著,「死鱉、臭鱉、王八鱉,要……你……吃……癟……」
棒天,竇宛是被一陣香噴噴的味道薰醒的。
她微眨著沉重的眼皮,適應強光後,看到夜間擋在她與郁雲壽之間的屏風早被人挪開,王爺的睡帳也被撤去,四面窗欞一扇扇地被打了開來,而她,這個貼身侍衛竟然還大大方方地賴在席上!
這項認知讓竇宛忙不迭地將衣物抱在懷里,彈身而起,下意識地轉頭往廂房中間一望。
只見郁雲壽安閑地坐在自己的席上,左手放在腰間,右手捧著碗,一口接一口地品嘗著湯物,然後慢慢地贊了一句,「好吃,這參湯真是好吃!無怪子然半夜嚷著要本王吃這斯。」
竇宛納悶地看了郁雲壽一眼,模不著頭緒的問︰「我嚷著要你吃什麼?」
郁雲壽稍停下喝湯的動作,似笑非笑的眼眸若隱若現地浮在湯碗邊上,簡而有力地迸出兩個字。
「吃鱉(癟)!」
他的回答如爆竹似地在竇宛耳朵間響了起來,教她啼笑皆非地呆在原地半晌,久久不能言語。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蛋已無可救藥地燙紅了起來,若非郁雲壽主動開了尊口,要她也坐下來輕嘗鱉湯的話,她可能腳底一抹油就會不顧被數地往外奔逃出去了。
竇宛忍下心上那股沖動,一臉興味盎然的制壽拱起了手,啞聲道︰「在下謝王爺賜食鱉物。」
郁雲壽一臉欣然地比了一下左側的空位,慢條斯理地說︰「子然太客氣了,若不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本王又怎麼能吃到這一道珍饈呢?」
表面上的竇宛是一臉不尷不尬,心里實是把郁雲壽恨得牙癢癢的了。
既然郁雲壽不肯干脆地點破她的身份,表示他也變態得喜歡玩爾虞我詐的那套把戲;他河東王想私下較勁、見她出丑,當然竇宛也能按兵不動地陪著他玩,屆時若玩不下去、翻臉成仇的話,竇宛再找別的辦法牽制他。如此打定主意後,竇宛故作優閑地端起幾上的碗,微朝郁雲壽致了敬。
滿臉其樂無窮的郁雲壽也擺了一個請用的大方姿勢,目不交睫地盯著竇宛吃鱉的模樣,那模樣是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承認鱉好吃。
這時郁雲壽得承認,竇宛每回「吃到癟子」的模樣是真的很可愛,因為她的兩頰會嫣紅得跟兩粒熟桃一樣,雙眸也會睜得跟龍眼子一般亮,而她那刻意抿成直線的冷唇更是不自覺地嘟成一個櫻桃小口;一個女人最美的三種嬌憨之態,都是她吃癟時一一流露出來,也怪不得他三番兩次要捉弄她了。
有點于心不忍的郁雲壽仰天,撫著自己的「良知」問︰「瞧她坐立難安、睡不成眠的可憐模樣,我該找個時機跟竇宛點破嗎?」
豈料,他的「良知」剛好不在家,開門應他話的是「常識」。
「哎,傻子!點破後,就欣賞不到這幅美景了,你能多逗她幾日,就多逗她幾日吧!誰教她是拓跋浚派來的人。」
得到這個滿意又善解人意的答案後,郁雲壽開心地咧了嘴,對偷睨著自己的竇宛綻了一個白晶晶的笑容。
竇宛的魂像是給他溫煦的笑勾住了,忘了自己在喝湯便大喘一記,喉嚨里的鱉湯就竄上了眼鼻之間,教她忍不住擠出了兩滴淚。
這時郁雲壽又發現自己少算了女人的美態,他應該再多加一種的,那就是——
堆在眼眶要掉不掉的淚。
一等竇宛吃完鱉湯後,郁雲壽便要人備好馬匹,打算出府逛逛。他們沿著桃花溝一路西行,溝岸的桃花早被一顆顆熟桃子所取代。
拎了一籃籃桃子的童男童女打他們身邊經過時,會對騎在前面的郁雲壽搖手、微笑,但一換到竇宛後,又一個個地把食指放到眼袋下,伸舌對她扮起鬼臉了。
竇宛本來不想去理他們的,但當她認出其中兩個男童就是當初把她耍得團團轉的小壞蛋時,當下勒馬躍到地上,往一哄而散的那群女圭女圭追了過去。
她抓到較小的那一個後,拎著對方的領口,尖聲尖氣地問︰「哪家的野孩子?」
那男娃揮著兩個胳膊,死命地要掙開竇宛,「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不然的話,我跟爹說去,到要打得你屁滾尿流。」
竇宛手腰,腳一伸便在地上踏點個不停,然後翹著彎下腰對怒目瞠視她的小頑童說︰「那就走啊!帶我去見你爹!我正巧要告訴他,你犯了什麼惡狀;竟然偷人家的柿子來賣!拿了我的錢,還故意亂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