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氣已悶得令人頭暈,再加上從爐灶傳出的熱氣,硬將竇惠淋淳的香汗逼出了毛細孔,令她全身濕黏難當,所以用膳時,竇惠昏沉的眼楮不時瞟向那一大桶清水,甚至喝著青菜湯時,都無法挪開業已半闔的眼。
拓跋仡邪將惱人的蚊子從耳邊揮去後,俐落地切下一塊烤雞肉,將刀插回肉上,他邊啃肉邊打量她,半晌才打破沉默,「怎麼?一小兵的湯還不夠你喝嗎?非得盯著那桶水瞧,要不要順便來塊香噴噴的肉啊?」
竇惠不樂地斜睨他一眼,身子一挪,不睬他大快朵頤的吃相,靜靜喝完自己的湯,再次躺回席上,翻身面對牆壁,盯著牆牆上忽大忽小的火影。
拓跋仡邪自討沒趣地聳了一個肩,嚼蠟似地啃完肉,才將灶上的爐具一一撤開,改放半鍋清水上去燒。
等他料理完這些小事後,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事來消耗過分充沛的體力,只能守著跳躍的火焰擦拭弓具保養刀劍,耐心等那半鍋水熱起來,再打借口跟她陪罪。
他的目光在半鍋燒水與她白皙的頸項間徘徊,最後眼一尖、念一動,慶幸老天總算讓他找到借口了!
于是,他悄悄起身朝她挪步而去,映在黃土牆上的黑影隨著他的逼近愈發巨大,猛然地,牆上那只巨手乍起,臨空往她白皙、脆弱的脖子劈了過去。
輕啪一聲!
竇惠整個人愣在那兒不動,好久才翻身過來瞪他。
拓跋仡邪忙伸出那只「使壞」的手,湊近被死蚊子血濺的中指節,頗為無辜地解釋︰「這蚊子在吸你的血。」
「那也礙著你了?」竇惠雙拳緊握,惡劣地頂了回去,「你是不是殺人慣了,一天不見血,日子難熬是不是?」
拓跋伉邪下顎隱隱抽動了一下,「當然不是,我不是那種濫傷無辜的人,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也很抱歉今天下午那樣粗魯的對待你,對于已發生的事我無法挽回,我只能保證不會再做那種傷害你的事,今後也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的損失,況且初次都是會這樣的,不管由誰來……」
竇惠瞪著杏眼,截斷他的話,「誰跟你計較那個!我說的是被你啃了一半的雞和蚊子。」
拓跋仡邪強翻了一個白眼,當他以為她是在哀悼自己逝去的貞節時,她卻心系一只雞和蚊子的事?!女人,永遠比你想像得復雜、難懂。
他強迫自己別發火,緊著喉嚨解釋,「我已兩夜未闔眼,三天來只吃了兩頓,我需要吃些能填肚子的東西來保持體力,今晚若跟若你茹素,不到明早準會掛,至于那只蚊子,我不認為它是打算停在你脖子上散步而已,為什麼?道理很簡單,它吃飽撐著的血肚已證明它並不無辜。」
「你總是在取了別人性命後,這麼自圓其說嗎?」
「錯!這種蠢問題我連想都不會去想!」拓跋仡邪忍不住粗氣問,「惠兒,你到底要不要洗澡?」
竇惠聞言神色一黯,又要翻過身去,倉皇地說︰「不要,我這樣就很好了。」
「胡說八道!你剛才分明不這麼想,我水都燒好了,你別整人冤枉。」
「沒人要你多此一舉,要洗你自己洗!」
拓跋仡邪聞言將衣袖挽到手肘上,長步一跨便要抓她下床。
他的右手才剛搭上竇惠的細腕,她的另一只手便乘隙探向他腰間的匕首,快速抽出刀刃,抵著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警告,「別踫我,你這個嗜血屠夫,敢再污辱我,我就死給你看!」
拓跋仡邪整個人為之一愣,被她最後一句話震懾住了!他雙掌一抬便扣住她的肩頭,堆在胸腔里的恐懼霍然爆了出來,「我已給了你我的承諾,也誠心道過歉了,你難道就不能接受事實,非得以死來勒索我?」他緊抿著唇說話,所以字似乎是從他的唇縫里迸出來的,「你不要以為我會吃你這套!如果你想找死,盡避去死,我他媽的才不管!听到沒,我他媽的才不管!」
吼完最後一句,他猛地搖晃她,狂亂之中「啪」地打掉她手上的刀,二話不說地將她揣入懷,密不透風的纏住她。
見他幾近崩潰的反應,竇惠也驚覺自己不該說那麼重的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
「喔,是的,你是故意的,你打定主意就是要嚇我,因為你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少籌碼!」深怕她從指縫里溜走,拓跋仡邪低頭以眼搜索她的容貌,哽著喉低求著,「永遠,永遠別以死來要挾我,那將是我一生中最沒辦法接受的事!」
竇惠咀嚼他的意思,埋在深處的憧憬也沖破心頭,但她需要他肯定的答案,她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她鼓起勇氣追問︰「你說什麼……是你一生中最沒辦法接受的事?」
「你的死亡。」
「不對,你先前不是這樣說的!」差了一個字,意思就可能完全走樣的。
「我先前的意思就是這樣。」
毀了!他又恢復成冷峻無情的一面了!竇惠失望地噘起了嘴,「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我很清楚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但音調完全不對!」竇惠固執地說。
拓跋仡邪堅持己見,「意思沒變。」
「那請你把話解釋清楚!」
「可以!我說過你是我上場殺敵的原動力,意思就是這樣。」
竇惠瞬轉頹然,整個肩頭軟了下來,「繞了半天,你就是恨我太深,而不願見我死了。」
「你以為呢?」拓跋仡邪面無表情地反問。
這節骨眼上,竇惠也不怕他訕笑,抿住抖澀的嘴唇平視他的胸膛,強顏歡笑地說︰「我還一相情願地以為,你會是為了相反的理由呢!」
「難道不是嗎?」
「不是!」她簡直是在強迫自己接受既成的事實。
「回答‘不是’的那個人可不是我。」
竇惠緘默不答。
這讓拓跋仡邪嘆了一口氣,他慢聲說︰「想不想听?」
「願聞其詳」這四個字卡在她的喉嚨里。
拓跋仡邪緣指扶起她的下顎,將雙唇湊近她的耳朵,輕語︰「我要跟你挑明的話,是我剛才感受到的心境,所以並不能推翻我以前所說的話。」確定她在听後,他才又繼續︰「死亡可以引發人潛在的思緒,每當我上戰場向自己的死亡挑戰時,我說服自己是‘恨’在鞭策我前進……」
竇惠意興闌珊地打斷他的話,「這你已經再三強調過了,我沒有說不信!求你別再用言語刺激我,同時別再用燕好為手段,強迫我對你屈服!」她大聲吐出話後,強力要掙月兌他的懷抱。
拓跋仡邪結實的肩膀一緊,低喝︰「听我把話說完!」
「不要現在!不要這個時候!起碼別在抱著我時說恨我,你知道這樣子做有多傷人嗎?」竇惠搖晃著頭,淚眼滂沱地哀求。
「就是要現在,」拓跋仡邪鐵下心腸說,「因為我發現單單‘恨’這個理由並不充分,而且破綻百出。」
竇惠迷惘的瞳目睜得跟小鹿一般大,她木訥地問︰「你說什麼?單單恨我這理由不夠充分?老天啊!還會有比恨更壞的際遇嗎?」
拓跋仡邪已經失去了耐性,懶得去糾正她,「沒錯,對我而言是這樣。」
竇惠聞言牙一咬,「好!那你最好一次把話說清楚,我拉長耳朵听著,除了恨我,你究意有多討厭我?」
「媽的,要我說上幾遍!」拓跋仡邪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竇惠,我不討厭你!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討厭一個女人時還要拉她上床!」
「而你恨我……」她將下巴挺得高高的,開始自說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