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惠打斷管事的話,反唇詰問︰「既然你听不懂,怎麼能說他在彈靡靡之音呢?」
「這……」管事被問倒了,一時語塞,只得紅著臉強辯,「听來就像嘛!而且你看他們的穿著也知道他們的格調一定不高,小姐,我們還是趕快把這些饅頭發掉吧!」
竇惠听了半天蹙眉不答話,最後才被管事拖著走,她心里相當不高興,因為她沒想到管事竟是這種鄙視窮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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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跋快,趕快啦!」
此時,已過午一個時辰了,竇惠領在母親前頭,希冀能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找到那個少年郎的影子。
薛氏頻拭額上的汗,說︰「惠兒,走慢一點,讓娘喘口氣吧!」
「娘,不行的!我是跟你說真的,那個老人面色很不好,我們必須快點找到他,而且他們之中有一個哥哥幫過我的忙。」
「娘知道!你說他們是走唱的胡人,可是截至目前,我們幾乎踩遍了洛陽大市,還是沒有瞄到一個像樣的。」
「所以我才急嘛!」竇惠咬著唇,憂心忡忡地猜測著,「人正多的時候不做生意,多半是出事了!」
薛氏見女兒快哭出來,忙挲了她的頭,安慰道︰「惠兒,順其自然,倒是我們得趕快回家,白馬寺就在大市東南,若給你爹爹撞上了,為娘的就糟殃了!」
「不行!」竇惠兩只小手拳握在兩腿側,奮力地搖頭,「我們一定得找到他才回去。」不知為何,她心底就是牽掛著那個老人。
「好吧!既然你意志這麼堅定,那娘也不能輸給你喔!」薛氏再度打起精神,加緊腳步任女兒牽著走。
母女倆在紛至沓來的人陣里鑽著,掠過了幾家雜技表演隊,探頭尋視了不少戲班,有人表演吞刀吐火,有人則在空中走繩,或爬竿或表演幻術,糖葫蘆和糕餅小販的叫賣聲四處宣揚,這一切仍無法誘引小竇惠稍停一步。
最後,她們才來到市中龍蛇雜處的一隅——通商、達貨兩里之間的死角處。
集結在此處的人大多是來參與叫賣的活動,商品叫賣的範圍相當廣泛,從販售馬匹、牛只、寶器,甚至男、女奴隸都有。
所以不論是高門或尋常百姓家都會派人出來尋尋看看,就連經營皮肉生意的老鴇也要撥空來湊熱鬧,因此城里的良家婦女皆視此境為畏途,就連經過都不肯,還得詳加考慮地繞個彎。
薛氏見膽大的女兒直朝人群橫飛而去,明知勸她走已是不可能,便疾步跟上前。
兩旁盯著她們母女瞧的人是愈來愈多,其中還有幾個煙花女打扮的老妖精沒安好心地死盯著竇惠看,其中一個甚至從人群中跨出,朝她不知死活的女兒扭了過來,這讓她保護女兒的戒心頓揚。
薛氏不顧一切地奔上前,伸手一把扯住女兒的右手,大喝出聲︰「你放開她的手!」
竇惠被母親的叱喝震得愣住了,方才杵在原地,查看出了什麼事,她定楮一看,原來,她的左手被一個濃妝艷抹的陌生女人掐住了!
竇惠要掙開那個女人的手,但是對方掐得好緊,害她像只被繩圈套住的小雌馬,踢韃跳個不停,回頭苦著臉大喊一句︰「娘,她干麼拉我的手!」
這時,陌生女人才裝出一臉吃驚,嗲聲說︰「唉啊!原來是我認錯人了!我還以為是我失蹤了好些年的寶貝女兒呢!真是失禮了,夫人!」抱歉的話雖然冒出口,但那只雪白無骨的手可放得挺不情願的。
薛氏一把拉過女兒,緊緊護在懷里,她強抑下尖叫的沖動,眼帶敵意地注視對方,斬釘截鐵地說︰「她不可能是你女兒!」
對方眯著杏眼,臉上泛起輕浮的笑,將手絹掩至唇緣,冷哼一句,便搖身走回人群,隱進鼎沸的叫賣聲里。
一頭鑽進娘親懷中的竇惠,警覺地瞄著遠去的對方,她好奇的目光被拍賣台上的水牛吸引住,直到貼著母親的小耳朵听見一聲重重的長喟後,才意識到危險已暫時遠離。
她倚著母親囁嚅地懺悔︰「娘,都是惠兒的錯,害你擔心了。」
「傻丫頭,知道危險就好了,從現在起,你可不能丟下娘,一個人跑前頭啊!」
有了這次有驚無險的經驗,竇惠的行為舉止收斂多了,她戰戰兢兢地跟在母親旁邊,兩只小手緊握著母親,深怕握錯別人的手。
但她兩個眼楮可不曾閑過,仍是四處溜轉,意圖捕捉少年郎的蹤影。
只可惜,叫賣台兩旁的店街都繞遍了,仍是沒有所獲,她意興闌珊地想打消搜尋的念頭時,便听到一陣吆喝聲。
「來喲!鎊位官爺夫人來看喲!今兒個有一位孝子為了籌醫藥錢救父,不得不賣身為工奴,各位瞧瞧,這孝子體格健壯,‘汗草’好似鐵打一般,只要官爺夫人肯善待他,他一個人可抵五個人用哩!看是要他照料馬兒、種麥、蓋房子、搬運粗重貨物,他包山包海樣樣使得上力!但是別怪小弟丑話說前頭,您若要他喂兒子吃女乃,那可萬萬使不出力啊!」
大伙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竇惠斜眼朝台上的人掃了去,只見一個丑角人物在台上大聲疾嘶,另一位則是身著左衽破皮襖的馬尾少年郎!
這讓她的眼楮一下子雪亮,吃驚望著筆直而立的少年郎瞧,他兩腿與肩平行,面無表情,本應帶有幾絲驕傲的雙眸毫無神采地注視前端,沒有方向,只是茫然地注視前端。
竇惠倏地轉頭,不假思索地拉了拉母親的手,「娘,我看到他了,他在叫賣台上!」
「什麼?他跑到叫賣台上做什麼?」薛氏不可置信地撇過頭去,直到一個高大但略微削瘦的少年閃入她眼底時,她才啞然住口。
竇惠急了,「我不知道啊!娘,我們上前問他看看吧!」說著,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再度拉著母親往前鑽去。
來到台階下時,竇惠在嘈雜的人群中拼命往上彈跳,又搖手又吆喝,為的就是想引起少年的注意力,無奈,不知真的目中無人,抑或是絕望得過頭,他竟然無動于衷,連眼也不曾往她身上瞟!
站在女兒身後的薛氏乘勢默觀眼前的少年郎。
這男孩的眉宇之間蘊藏著威霆的憤怒,渾身散發一股軒昂的獨特氣質,他堅毅的下巴與深邃的眼眸透露出歲月無情的殘酷面,盡避他還年輕,但是面對一干陌生人評頭論足的指點時,他卻能含垢忍辱、寵辱不驚,這種不符他實際年齡的態度,讓明眼人一瞟,就知道他有著豐富的人生歷練。
薛氏自認是個依賴丈夫的無才女人,無法在一眼之內就推斷出人的好壞,所以不確定該不該插手管這檔事,只得任女兒去嘶吼了。
有些人問了少年郎一些問題,諸如名字啦,年紀啦,打哪兒來啊,會不會說漢語和鮮卑語啦,家中除了老父外,還有沒有別人之類的問題。
少年郎簡約地用鮮卑語回答︰「我叫拓跋仡邪,十六歲,打從西域的鄯善國(原名樓蘭,自漢昭帝始稱鄯善)來,家中除老父外,只有我一人!」他的最後一句則是用漢語說的。
由于他的語態堅定,不露疑竇,于是眾人對他模稜兩可的回復沒有任何異議,因為聚在此處的人無一去過鄯善城,自然分不出他的外國口音。
未幾,叫賣正式開始了。
急得五內俱焚的竇惠可憐地翹首望著母親,「娘,怎麼辦?這里人太多了,他根本沒听到我。」
一時拿不下主意的薛氏也愁著眉看著女兒,「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