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中目標後,高個兒少年還不忘補上一句,「小泵娘請你排隊,你是听不懂,是嗎?」
仿佛在應他的問題,一顆牙從矮漢的嘴里彈了出來,飛落在木板桌上。
清澈的敲擊聲雖然微細,但已足以將眾人嚇醒!
大伙見狀,目隨之一瞠,紛紛將手中的饅頭丟在木板桌上,像個無頭蒼蠅似地鑽著。
情況又再度混亂了起來,小竇惠憂心忡忡地看著散亂的人從她這桌撤開後,當下就要放聲大哭,不料,在眨把眼的時間,原本亂得可以的場面,幡然變成一列長龍。
原本蠻不講理的人緊摟著食物逃之夭夭而去,其他百姓則心懷懼怕地覷著這位挺身仗義執言的小兄弟繼續教訓那個矮漢。
「喂!我問你話,你怎麼不答了?剛才還見你神氣活現的要挾小泵娘,怎麼被打兩拳就成了縮頭烏龜了?喂,我再問你,你是不是縮頭烏龜?」他一手放在矮漢的肩上,用力搖晃他的身體。
矮漢沒吃過這麼重的拳頭,被打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晃著頸子,任憑對方處置,這麼一來,不啻應了少年兄的話!
斑個兒少年右手叉著腰,左手揪著對方的前襟,哈哈大笑了三聲說︰「哦!原來你還真的是一只烏龜啊!」接著他戲謔似地拍了拍矮漢的頰。
心腸軟的竇惠忙地丟下了饅頭,從臨時搭建的陋台一躍而下,碎著小步迅速繞到少年左側,縴指一抬按住少年的左手,央求道︰「這位哥哥,你快放了他吧!他家還有二十口人得養呢!」
少年聞聲,不可置信的往身高未及他胸部的女孩瞄了過去,想這個女孩還真是笨得可以出賣了!不旋踵,一道暖流從他的左手處往上傳散開來後,將他炯炯的目光牽引到那雙疊在自己粗糙手背上的青蔥。
他頗不能理解地詰問︰「你真相信這個癟三的話?我家也有十來個大男人要養,就沒像他這麼土匪過!」說著轉頭又將矮漢提了起來。
竇惠心可急了,她蹬起足尖,將少年強壯的手臂拉低,還強調道︰「好哥哥,你放了他吧,你若肯放他,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我會要我爹娘特別款待你和你的家人。」
「哦?真的嗎?」听到有得飽餐一頓,少年忍下餓得咕嚕叫的感覺,挑起黑黝的劍眉,略瞄女孩身上的絲料行頭,考慮半晌,才騰出一手掌著下顎,說︰「好吧!
就看在你肯熱心招待我族人的份上,本人就不客氣了!」
話畢,他陡地松手,任那個矮漢踉蹌跌坐在地。
竇惠見狀忙蹲去扶持矮漢,撿起一顆顆沾了沙的饅頭,就往他身上塞去。
「大叔,你趕快拿這些東西回家吧!家人等著和你分享呢!」
矮漢躲著竇惠天真的目光,面帶愧疚地爬起來,將饅頭遞了回去,慚愧地說︰
「我根本沒有家人要養,我拿這些饅頭是打算趕到城外去兜售的,你現在再塞給我,我又怎麼好意思接受呢!」然後他起身以袖拂去沾血的嘴角,頹喪地拖著步伐離去。
竇惠蹲在那兒抱著一堆饅頭,一動也不動,她眼底有著一抹失望。
少年眼見她擁著饅頭的神情,忍下心里的風涼話,轉身大搖大擺地朝那排長龍蜇了過去。
大伙的目光挪回他身上,猜測他將入隊,紛紛將位子讓給他站,于是像骨牌般,一個退一個。
但是他輕揮著手,懶懶地踱起步伐,勁自走下去,說︰「行了,行了,別退了!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不過要吃人家的飯,就得看人家的臉色行事才是,我看我就站在一邊幫這個小泵娘維持秩序好了!有沒有人反對啊?」
听他這麼刮刺刺地吆喝一句,那排拖得可憐的長龍頓時倒縮回來,全體一致,默契良好地直甩腦袋。
「那好,現在每個人都得模著自己的良心,伸出指頭數著家里的人口數,一人兩個饅頭,缺多少就拿多少,若有人昧著心貪多務得的話,他家明天就算不死人,也得有人抱病躺在床上一個月!」
少年說完,儼然換上一副正經面孔,再次大聲叮嚀有袋子的人就拿出來準備好,沒有的人就抖出手絹來,並且要求每個人的動作都務求迅速簡潔,不得拖泥帶水。
竇惠被管事攙回來後,重新打起精神,這回有了少年的幫忙,情況便上了軌道,許多人甘冒違禁的險,刻意以佛禮跟她問訊,讓沮喪的竇惠開心了起來。
日正當中時,竇惠負責的這桌前只有二十來位民眾,由于還有一整籠沒發完,她便要求管事一齊抬竹籠,往大道行去,打算一路將饅頭發完。
少年見狀,快步走上前問了,「你們在干什麼?收攤了嗎?可別忘了我的份啊!」
竇惠眯著開心的眼望著他,顯然已忘卻早先的尷尬,她拿出一個大袋子遞上前,說道︰「我沒忘,早幫你預留了起來,三十個!」
少年眉一斂,不開心的說︰「喔!不,多了些,我們只有十三人而已,你多塞四個是想害我家死人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粗魯地搶過她手上的袋子,從中剔出了四個饅頭扔回籠子里,繼續道︰「不過毒咒已下了,我可不能拿家人的命賭運氣!」
「可是你好心的幫了我啊!」
「幫你?!誰好心要幫你來著?」少年將一袋饅頭甩上肩,好笑地眯起眼,打量眼前的千金小姐,繼續嘲諷道︰「我們這種流浪漢可不像你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富家小姐,有那麼多閑情逸致做善事啊!要不是看在食物的份上,我才懶得出賣勞力替你維持秩序呢;因為本人行事有個原則,向來不白吃白喝人家的東西。」
竇惠听他這麼一說,小手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眼楮頓紅,「可是我曾說過要款待你家人的。」
「這二十六個饅頭不就是了嘛!」少年不耐煩地豎起大拇指,往馱在肩後的東西一比,不給竇惠任何說話的機會,轉身邁開大步橫過馬路,直朝挨坐在對街角落的人群而去。
半天不說話的管事現在才有膽放一句馬後炮,「好一個無禮的西戎崽子!小姐,那種給臉不要臉的人,你就別理他了!」
「可是……我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竇惠仍不肯轉身,她的目光緊盯著少年的舉動。
那個少年將饅頭一一往體力不支的同伴丟了過去,最後倚牆盤坐在一個瘦弱老人的身邊,親手撥下一小塊饅頭,耐心地遞近老人微張的唇緣,他體貼的動作與溫柔的目光,迥異于方才的粗獷與傲慢,深深吸引了竇惠的目光。
竇惠還注意到,那群人身上背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明顯地挨餓好幾天了,尤其是那名病懨懨的老者,根本就該躺在床上調養,而非在大太陽下曝曬。
「小姐!」看著小姐過度關心起陌生人的模樣,管事有點兒受不了,「你年紀尚輕,沒見過什麼事世面,可別把每個人想得太好!」
「我並沒有把每個人……」
避事不理竇惠的解釋,繼續說︰「尤其萬萬不能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走唱郎,剛剛你說要請他回去吃飯時,我還真替你捏把冷汗呢!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乘機偷老爺什麼東西,好險,這人雖然無禮,但還頗識相的。」
竇惠張著好奇的眼楮,仰頭問管事︰「江湖走唱郎?!你是在說他嗎?」很顯然地,她根本沒把管事要說的重點听入耳。
無奈的管事只得點頭,應說︰「昨天我帶人出城到大市補貨時,看見他們在表演、彈唱一些沒人听得懂的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