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著臉放下背袋,及時扶住又要跌坐地上的她,猛力地搖著她,「小妹!你沒事吧!」
「叫我小姐!」被重物擊中的她,神智有些不清,忘了把他臭罵一頓,反而撫著左頓抱怨道︰「沒事才怪!你……你那袋子里裝的是什麼玩意?殺人磚嗎?很痛耶!」
「不是磚頭,是書。我跟你講過了,本人還是個學生,你偏不信,硬要為那四塊錢爭出個勝負。瞧,老天降禍,罰你那顆多疑的心。」他蹙眉盯著她的左頰看。
岳小含听他口氣狂傲又篤定,好象所有的罪孽都是她一手造成似的,二話不吭便搶下自己的書包,大剌刺地推開他的手,然後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要不是你這頭老山羊多此一舉,硬要塞那張臭錢給我,我也不會摔個四腳朝天。那二十塊算我消災納福用的。至于這一百塊,哪,還你!」
說罷,她嘟著一張紅唇,雙掌使勁地把那張紙鈔揉搓成團後,用力地往他身上擲了過去,接著細腿一轉,像個勝利女王般闊步遠去。
看著她戲劇化的退場姿態,屠昶毅彎身拾起小紙團,慢慢地打開它,扯直對折後再收進褲袋里。終于,他搖了搖頭,憋不住氣地笑了出來,還贊了一句︰「有意思。」
這個小女生實在有意思!
多年來,他始終覺得異性煩人,在這里攻讀哲學研究所,也不曾遇見氣味相投的女人,不料,卻在他交出碩士論文的這天,踫上了這麼一號小辣椒!
不過欣賞歸欣賞,她才高三而已,就算她留級一年再加重考,頂多二十歲,配他這個「高齡」的老山羊是不相稱了點。
★★★
岳小含抬起手臂,檢視一下手肘,看著傷口上溢出的血跡慢慢在肘間的紋理處渲開,便從書包里掏出一條白手帕包扎起來。
喔!好可惡!一看到這個傷口,就令她想起那個討厭的人。下次,她絕對不再假好心,給自己惹這麼多是非。想著想著,她推開半掩的家門,跨進庭院,頭一抬,就撞著從屋內走出來的表姐岳蘭芯,也就是她舅公的孫女。
「啊!小含,你回來了!讓表姊先恭喜你。」岳蘭芯的口吻听來興奮得可以放鞭炮了。
岳小含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然問道︰「恭喜我什麼?太歲當頭日也值得你恭喜?」然後瞅了一眼打扮得冶艷的表姊,就近掀起她的迷你短裙,諷刺道︰「喲!夕陽都西斜了,表姊你還穿得這麼涼快去約會,小心感冒事小,若引來一些可不好玩!」
岳蘭芯一听,打掉她的手,臉紅脖子粗地撫平裙擺,訕然道︰「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倒是你得收斂收斂那張嘴,以免明兒個嫁了人,自找苦吃。」
岳小含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反而雙臂交抱,然後抬起一手端著下頷,微微噘起唇,故作姿態地說︰「死相!快點啦!受不了了!」
岳蘭芯暗吃一驚,看著表妹模仿自己的神態,臉色刷地慘白,想是巧合,但為了不撕破臉,她還是忍怒轉身,踏著喀喀作響的高跟鞋離去。
「哼!假正經!我們岳家不是出寡婦就是出蕩婦,我看你兩樣都逃不掉!」岳小含在她表姊身後做了一個鬼臉,不過倒是為自己這一毒招撫手叫好。
她的表姊岳蘭芯,平常在她女乃女乃及外人面前總是裝出氣質高雅的模樣,舉手投足端莊得無剔可挑,把她這個粗魯不文的女張飛比下去倒算好,偏偏她女乃女乃要她向表姊看齊,學個淑女樣。
要她岳小含學岳蘭芯那個騷樣?那可糗大了!
因為在這個蘭花世家里,有很多不雅的事是嚴禁拿到台面上說的,所以一干人托了她女乃女乃不欺同宗的道德思想的福,在岳家白吃白喝,而且還白拿薪水。
第一號欺世誣民的人就是她舅公,連她這個小女生都看得出舅公是多麼的奢侈、不擅理財,而她那自以為是的女乃女乃卻完全沒察覺到。第二號招搖撞騙的人就是她表姊岳蘭芯,平常她信誓旦旦,說什麼長年到尾念茲在茲之志,無不以振興「岳蘭」的金字招牌為首要之務。哇!說得真好听,如果靠晚上去偷漢子也能成就大事的話,為什麼還偷偷模模地跟別人約會?
不過盡避岳小含受不了這一家子人,但她太講個人操守與義氣,不是四處打小報告的人。反正只要表姊不來惹她,她這自在逍遙的井水是懶得去犯表姊那「蕩來蕩去」的河水。
岳小含還沒踏進屋內,就悉悉卒卒的交談聲,直到跨入門,瞥見女乃女乃和舅公正熱烈地坐在太師椅上交談。
「大姊!這不好吧!小含還那麼小,無法體會你的用心良苦。我看不如犧牲我們家蘭芯,她也夠懂事了,平常也最景仰你這個姑婆,現在我們岳家出這種事,她說什麼都該義無反顧地幫忙。我看還是讓蘭芯代替小含去受苦吧!」年上七旬的岳昭揚狀似誠懇地勸說著,希望能改變堂姊的主意。
岳昭儀听著堂弟把屠家形容成人間地獄,覺得他未免緊張過度了,不過看在他這麼疼小含的份上,自然欣慰萬分地笑了出來,忙安撫他。
「哎,昭揚,謝謝你的好意。你和蘭芯的雪中送炭,我會銘記在心。但是姓屠的已清楚的指名道姓,且態度又堅持得很,除非照他的話行事,否則借貸一事連帶作罷。現在對方已把咱們家的債務擺平了,照理就該在新年時說定,而受了人家恩惠的我們卻推諉了三年之久,這已經很不應該了。」
「但……」我們蘭芯的條件比小含好太多了,尤其對方是家財萬貫的屠家!岳昭揚在心底沮喪的嘟噥著。
俗語說︰人不自私,天誅地減。這麼好的天賜良緣不留給自家人坐享其成,哪有客氣讓別人牽成的道理?于是岳昭揚還是不甘放棄,又想說服堂姊,無奈正欲開口之際,眼角余光掃到剛進門的小含,教他倏地吞下了所有的話,旋即換上討好的態度。
「啊!小含回來了!試考得怎麼樣?一定都一百分吧。」
岳小含把書包往椅背上一掛,愛理不理地瞄了舅公一眼,懶懶地答道︰「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國英數三科加起來,勉強湊上百分就該偷笑了。」
「喔!這可不好了,高三挺重要的。不過沒關系,可以叫你蘭芯表姊教你,保證你名列前茅。」
「是啊!是啊!名列前茅!」岳小含不想跟舅公閑扯淡,只得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連連稱是,然後望向女乃女乃,點頭請安︰「女乃女乃,我回來了!下禮拜還有考試,我要進去溫書了。」說著又走回椅前拎起書包,往自己的寢室走去。
「小含,等一下,女乃女乃有話跟你說。」岳昭儀發出有力卻不失威嚴的聲調說道。
岳小含在原地停了一秒,考慮了一下,才轉過身走到女乃女乃為她拉開的椅子,慢慢坐了下去。她剛坐定,眼光挪到坐在左惻正要開口說話的女乃女乃身上,右側的舅公突兀地搶口──「小含啊!女乃女乃和舅公說有多舍不得你,就有多舍不得你。要你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的,誰教我這個做舅公的沒本事,欠了高利貸公司一債,應該是我這個始作俑者和你表姊擔起責任的,現在卻得由無辜的你來扛……我真是太慚愧了!」
听著舅公一席話,岳小含一臉莫名其妙,想今天在外面撞上一個瘋子已經夠衰了,沒想到進了家門還得應付另一個「歪哥」。
她以食指在右太陽穴上轉了兩圈,轉頭想跟女乃女乃打個暗號,不料女乃女乃歪嘴扭眉地橫瞪舅公一眼,然後端正容顏打斷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