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刻意拉長冷冰冰的臉,倏地扭頭狠狠地給了對方一個白眼,還陰沉地問︰
「你要干嘛?」
對方沒料到她會露出陰陽怪氣的表情,黑漆劍眉下的雙眼一瞠,才結舌不到一秒,便噗哧一聲咯咯笑了出來。
岳小含莫名其妙地盯著這個發厚如蓬草的無聊男子,暗罵他不知是從哪一家醫院跑出來的神經病或流浪漢,沿街隨便抓一個冤大頭玩起木頭人的游戲,而且他一臉笑得快抽筋的模樣,實在令人倒胃。
陌生男子好不容易抑制了笑意,清清喉嚨開口道︰「小妹妹……」
岳小含一听他這種看扁人的口氣,當下就截斷他的話,不客氣地糾正︰「喂!老阿公,什麼小妹妹?請叫我小姐!」
「是,小姐!」對方話甫落,又是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脾氣已達飽和狀態的岳小含被他這種行為惹得惱火,才不顧他的年紀到底是二十,還是八十,瞧他留了一嘴山羊胡,便沖著他喊道︰「老山羊,你到底有什麼事?」
這個山羊的臉上不見慍色,反而興致盎然地對著她笑。教她不得不懷疑,他不僅有病,可能還是個笑痴。
最後他總算收起笑容,開口說話。「小姐,對不起,嚇著了你。我只是想找你換個零錢,不知道你有沒有十個銅板。」說著兩手高舉起一張百元大鈔,在她眼前晃動。
她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心想,十個銅板!現代人又懶又怕重,有誰沒事會帶那麼多銅板。
她心里罵歸罵,還是不發一語地從百褶裙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錢,挑了一個十元和兩個一元的硬幣,放進他手里,然後不等他道謝,徑自掉頭離去。
不到三秒,她的右肩又被人拍了三下。
她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回過身子,仰頭與他對峙,想把話說清楚。「先生!我不用你道謝,只要你別來煩我就好。」
對方無辜地聳了下肩頭,解釋道︰「十二元不夠呢!從這里到火車站需要兩段票。」
「怎麼有你這麼得寸進尺的人!」
對方仍是好脾氣地點頭附和,大手卻伸得筆直,打定主意跟她要錢。
「好啦!好啦,給你,二十四塊,夠了吧!」她說著把錢丟給他。
「喔!又太多了!二十元就好,四塊錢還給你慢慢用。」他張大手等她拿回四塊錢。
岳小含听他這麼一說,有點擔心,聲調不由得放軟下來。
「喂!你還是留著吧!你看起來是挺老的,但畢竟還沒老到可以用優待票。小心被人逮個正著轟一頓。」
對方听她這麼一說,臉上的表情隨之一愣,一秒後,他那雙銳如鷹隼的眼楮忽地一瞇,手還來不及掩口便爆笑出聲。他的聲音渾厚有力,洪亮一如鐘響,惹得旁觀的行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看著他們。
臉皮薄的岳小含只得苦著臉,雙腳不安地挪移著,還拚命把一指豎在唇間,求他趕快噤聲。「喂,老山羊,你笑什麼嘛!一堆人都往我這邊瞧過來了,你還笑!」
他笑得暢快恣意,直到瞥見女孩不安窘迫的神態,才嘎然住口,卻仍是打量著她。
屠昶毅發現這個長相格外秀麗的女孩實在少見得有趣,除了不懂斯文、溫柔外,她那張逗趣的卡通臉表情堪稱一絕﹔最起碼他活了三十一個年頭,就還沒踫上半個這種謎樣的女孩,這回無意撞上,不知是倒霉,還是走運。
他好言地賠罪。「對不起,小妹……喔,應該是小姐才是。我是真的只需要二十塊,因為我這個老山羊還只是個學生,不過再過幾天就畢業了。」
岳小含聞言狐疑地瞧他一眼,還繞著他轉了一圈,目光難得沒羞沒臊地盯著他厚發掩蓋的寬大額頭、突出的顴骨、直挺的鼻子,一直到被胡子圍了一圈的嘴……
不對啊!這人的五官分明是大人樣了。
好吧!也許這人天生長得比較「糙老」,看臉不準。她這樣告訴自己後,又開始打量他的身高、體重。
右肩上背了一個看似很重的帆布袋子的他長得很高,比起身高一七○的她又高了十幾公分。他的上身穿著一件皺得嚇人的直條白襯衫,扣子連敞到胸際,寬闊的胸膛似有若無地起伏著﹔而他的穿了一條暗褐色的百慕達褲,膝蓋以下長了黑毛的小腿肚,和十七歲的莊少維、金不換的竹竿腿一比,簡直跟象腿一樣魁梧。
包夸張的是,那兩只象腳上套了一雙皮制涼鞋,前端露出的兩個大拇哥動了動,似乎在跟她低傾的頭打招呼。這個仿佛剛從非洲度假回來的人絕對不會是個學生!
她念頭至此,嘴上也貿然迸道︰「不!你不可能是個學生。」
他眉一挑,問.「何以見得?」
「因為你看起來太老了。如果你真是學生,學校的教官哪會放過你這獅子頭,他們一定緊迫盯人的催你‘落發’。」
他不置可否地莞爾一笑,「那是你們高中生才會這樣。」
岳小含白了他一眼,「我當然不會傻到猜你是高中生,即使大學生也沒像你這麼怪異……喔哦!」她倏地掩口,瞟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說你怪異,你不會生氣吧?」
他聳了一下肩,將手一攤,表示被人稱怪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你都說我老了,罵我怪也沒什麼差別。總之,在你眼里,我是‘老怪’就對了。哪,四塊還你!」說著又伸出右手,等著她行動。
他的表情堅定,眼眸里的誠意讓岳小含心不安。為了想趁早擺月兌這名陌生男子,她急急地伸出手拿錢。
孰料,他忽地抬起左手箝住她的手腕,硬是塞了一張百元鈔票給她。「好心的小姐,我不喜歡欠人情,你還是收下這小錢吧!」說著還強迫似地合上她的五指,要她緊掐著錢。
被孔武有力的他箝住的岳小含氣得直跳腳,手腕掙扎了幾下,就是甩不開這人的糾纏。她吸了一口氣,使盡吃女乃的力,忍著不張口去咬他,改口說︰「我……我也不喜歡欠人錢!我給你錢是省得自己麻煩,可沒指望你這麼拉拉扯扯的。喂,你的手沾了強力膠是不是?趕快放開我的手啦!」她刻意弓起背,拚命地把重心往後挪。
听她這麼一咆哮,他輕「喔」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當真不小心,便將大手陡然一松。
他的舉措來得毫無半點預警,教急著擺月兌他的岳小含冷不防地飛出他的手掌心,小手還來不及攀住他眼明手快伸出的長臂,便踉蹌地連退三大步,最後砰地一跌坐在紅磚道上。突來的一跌痛得她眼角迸出一滴淚。
大街上這麼一摔,她覺得丟臉極了,不顧一切的放聲咒罵道︰「死山羊!都是你啦!要放手也不先通知人家一聲!」
他忍住笑,忙趨前蹲在她身旁,好意要扶她起來。「真對不起,手突然滑了一下。」
但她可不領受這份好意,忿然甩開他的手,罵道︰「不用你多事!我自己站得起來!」心中還一直咒罵他是個掃把星。
他沒睬她一時氣話,仍是拎起他的書包,另一手輕輕拉她起來。他原以為可就此好言好語,不料老天不作美,硬是在他彎子要抓她時,讓重達七公斤的背袋順勢從他右肩滑了下來,好死不死地朝她可愛的左臉頰砸了過去。
于是,不用一秒,一陣殺豬般的哀號聲差點穿透他的耳膜,教他的耳蝸出膿。
「謀──殺──啊!」仿佛一長音不夠,接著又加上了三短音,「謀、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