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整整三十分鐘,待一切就緒,確定室內的大燈皆熄,便打開大門。
一分鐘後,只見一名身材高秀的妙齡女郎出現在這棟大廈門口,悄悄地步入一輛轎車。
從車外只能模糊地看到女郎低聲對司機說話,司機馬上斂起笑意,端正容顏,必恭必敬地啟動引擎。女郎若有所思地坐在後座,抬頭瞄了一下七樓亮著燈的窗口,長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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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子停靠在愚人巷餐廳門前時,鄒懷魯「優雅地」踏出了香車,步履輕盈地踩上了矮矮的五級台階,才剛要伸出戴著黑絲手套的玉指開門時,一位體貼女性的男士好心的代勞了。「她」理所當然噤聲拋給對方一個迷人的勾魂眼,以聊表謝意。
但鄒懷魯心底很想做的事是破口大罵︰不長眼珠的人渣!我鄒懷魯沒手嗎?要你多此一舉,亂獻殷勤,不是東西的混帳東西!
當他雙手抄提著皮包,雙膝微並地站在入口處,放眼梭巡人聲鼎沸的暗室,急著找牟允中的身影的當兒,他艷麗迷人的豐姿也吸引了不少「豺狼虎豹」的注意力。
當然,從遠處觀望時,鄒懷魯男扮女裝的俊俏臉龐、高大卻玲瓏有致的身段,很難不教人怦然心跳,尤其他那一雙套著黑絲襪的長腿,比女人還要饒富女人味。
終于,他瞄到牟允中正坐在吧台一隅跟他招手。他也只好輕輕搖晃著手,專心地拿出職業模特兒走台步的架式,從門這頭飄到對角那頭去。每走一步,他就在心底暗罵一句。
「喲!親愛的!你來晚了,教人等得發慌。」牟允中親切地執起他的手,請服務生為他們帶位。
坐定位後,鄒懷魯一手托著香腮,一手玩著耳垂上的金飾,小聲地說道︰「人呢?」
牟允中傾過頭來輕噥道︰「在東北東四十五度角的那一桌。很驢的,還拿了照相機,你最好護著臉。」彷佛不夠親密,他又靠過去,臉微露出調侃的笑,在鄒懷魯的耳畔念道︰「說句良心話,如果你能不開口的話,我會很感激的。順便一提,你什麼時候用起COCO了?」
鄒懷魯征了一下,不記得自己有噴香水,隨即想到這味道是從為盼身上沾過來的。
于是馬上拿狠厲的目光瞪了牟允中一眼,警告他說︰「別再開你妹的玩笑,小心我翻臉。」
牟允中機靈地安撫道︰「我就知道把妹妹交給你這老古板是對的。這筆價算我欠你的。」
「打算何時還?」
「父債子還,兄債妹還,我已經開始在長償債了。」
白搭!鄒懷魯根本不奢求他還債,只不過經過這次經驗後,對牟允中原本抱持的完美好好大哥形象已消弭殆盡,並認清一點──原來文質彬彬的牟允中也是挺三八的。
他們裝模作樣的輕聲細語著,鄒懷魯則是見有閃光就下意識地側過臉去。直熬過半個小時後,牟允中才決定要收工。
正當鄒懷魯從位子上站起來,轉身要離開時,驚鴻一瞥地瞧到正開門而入的白衣女郎,這教他不禁倒吃一驚,接著厲眼閃了一下,又看到白衣女郎身後穿著牛仔套裝的姑娘時,整副有待收驚的骨架全軟了下來。他不假思索地轉過身,跌坐回原位,迅速從提袋中掏出太陽眼鏡戴上,還細聲地喚著牟允中,「喂,瞧是誰來了!」
牟允中會意地朝門邊看了一下,也倒抽一口氣。「老天!是鄒嫻和為盼,她們怎麼找來的?」
「你問我,我找誰問?八成是你老婆主動找為盼的。要命,這下東窗事發被她們當場揭穿的話,你倒好,講幾句話就可以賴過;至于我,可就百口莫辯。」
「這里光線幽暗,也許她們不會發現也說不定,我們賭一賭運氣看看。反正屆時我把場面弄得僵一點,拉著鄒嫻和為盼就走,你再離開。」
「簡直是烏龍連篇!我認為還是現在從後門溜走比較好。」
「太遲了!」牟允中才剛說完這句話,鄒懷魯就听到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節節逼近。
「允中!」這是鄒嫻的聲音,才一秒,她已經飆了過來,一手指著鄒懷魯,打算無理取鬧了。「她是誰?」
牟允中非常鎮定的扶著她坐下,柔聲的安撫道︰「她是我從阿根廷遠道而來、兼程訂骨董家具的客戶,記得嗎?」接著用西班牙話為「三」個女人介紹彼此,最後還補上一句,「她不會說國語。」
哪知鄒嫻不買帳,不客氣的說︰「我會英語!」還一直瞧著「她」的臉看,左右眼明顯的閃著「嫉妒」兩個字。
「可是她也不會英語。」牟允中乾笑一聲。
「不會英語還想跟你做生意!允中,我們不賣她家具了!」
「為什麼不賣?她欣然同意我開出的價錢,連殺價都沒有,很阿莎力的。」
「連殺價都沒有?」鄒嫻輕蹙娥眉,馬上懷疑的拉著丈夫的手臂說︰「可見她是另有企圖。允中,你該不會看上她了吧?她長得這麼高大,除了臉蛋還可以看之外,根本沒個女人味。你不要執迷不悟好嗎?我幫你物色的人選,比她有女人味多了。你跟她說,咱們不賣她家具了。」
「已經簽了合同,不能出爾反爾。」牟允中輕輕拂開她的手。
「我不管!」
這可稀奇了!堂堂大家閨秀的鄒嫻竟當眾撒起嬌來了。透過黑鏡片透視一切的鄒懷魯偷偷憋住笑,往旁一轉,一接觸到坐在他右側靜默不語良久的為盼時,笑意隨之凍結。
因為為盼一直用揣忖的眼神盯著他的臉瞧,好像要穿透他的黑色鏡片,探出個端倪似的。他不敢掉以輕心,只得回給她一個淺笑,而她依舊無笑,臉上的表情愈來愈凝重。
這沉重的預兆讓他心下浮起不安的感覺。
等到鄒嫻和牟允中吵得不可開交時,牟允中趁勢起身,拉著鄒嫻要往外走,還對為盼命令道︰「走,為盼。哥送你回家。」
「不用了,哥,你先走吧!我在這兒陪阿根廷小姐。」
見妹妹堅定的話語,牟允中僵在桌旁。他心下衡量幾秒後,才點個頭和鄒懷魯輕聲道聲再見,拉著狠瞪著「她」的鄒嫻往外走去。
然而周遭的氣氛卻沒因為少了兩個人而靜默下來,人聲依舊鼎沸,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不聊半句話,也不對看,卻也少見。沒多久,鄒懷魯耳邊傳來輕輕的啜泣聲,教他忍不住回頭來瞄為盼一眼。
「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不會指望我也和嫻姊一樣因為妒火中燒,麻木得看不清真相吧?」
彼此緘默數秒,鄒懷魯終于摘下墨鏡,輕聲問道︰「你怎麼來的?」
牟為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逕望著他漂亮的眼楮,看著他長而密的眼睫毛往上卷得自然又大方,于是她眼上的淚珠又浮了出來,酸不溜丟地說︰「我必須承認,你女孩的扮樣把我這個情婦都比了下去。」
「為盼,請你不要這樣說好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我們才剛決定要朝另一層的關系邁進,沒過多久,你就搖身一變開始勾引起男人了!你要我怎麼說?沒想到嫻姊和我一樣倒楣竟會遇上這種事,不過又有哪一個女人能猜出自己假想的情敵,竟會是同條血脈的手足?不也太戲劇化了。」
牟為盼的話一聲聲地敲著鄒懷魯的耳膜,敲得他全身僵硬。這太……太離譜了吧!
「你把我當人妖看?」他倏地抓起為盼擦拭臉頰的小手,咄咄逼問。
「你這樣子不是人妖是什麼?」牟為盼不屑地瞥了一眼他戴著黑紗手套的手,徒然抽回自己的手。